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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最難忘的生日

男孩的身影隱沒在屏風後。季曉鷗低頭研究水單上每道飲品後面的價格。方妮婭仰起頭四處打量,順手拿過季曉鷗放在桌上的金卡,翻來覆去看了半天,甚至放進嘴裡輕咬了一下,這才低呼一聲:“喲,這位嚴謹到底什麼人,夠炫的啊,跟卡扎菲是親戚吧,連名片都用K金的。”

季曉鷗頭都沒抬:“地球上至今還有八億人沒有脫離飢餓的威脅,你不覺得他這麼做非常無恥嗎?”

“沒覺得,我就覺得他特有錢,你瞧他的手機號。這可是九五年之前移動最早放出的139號段,哦,那時候移動還叫電話局呢。”

季曉鷗抬頭看了一眼名片:“這能說明什麼?”

“九五年之前手機是什麼?奢侈品啊。這至少說明,那時候他很有錢,或者他爸爸很有錢。怎麼著也屬於先富起來的那批人。”

季曉鷗將水單推到她面前,笑著說:“妮婭姐,你對那些旁門左道的東西怎麼能這麼熟悉?”

方妮婭翻了個白眼:“這是基本常識好不好?”

季曉鷗說:“扯淡。”

方妮婭想要反駁,卻眼望著季曉鷗的身後張開了嘴,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季曉鷗一回頭,就看到湛羽急匆匆走過來。她的表情瞬間變得與方妮婭一模一樣,大眼睛不自覺睜得溜圓,嘴唇微微張開忘了合攏。

通常人會被闖入視線超出想象的東西驚嚇到,所以才有驚豔一說。其實湛羽不過穿了一件剪裁簡單的黑色修身長袖襯衣及米色長褲,但季曉鷗和方妮婭已被迎面撲來的青春與英俊壓迫得忘了呼吸。

好半天方妮婭才“哎呀”一聲:“季曉鷗,這不是你那個小鐘點工嗎?原來穿套正經衣服這麼有型兒啊!是北影或者中戲的學生吧,以前在你那兒體驗生活來著?”

湛羽對她視而不見,只朝季曉鷗笑笑:“姐,你怎麼會來這兒?”

“來瞧瞧你不行嗎?”季曉鷗擠擠眼睛,“怎麼,不想看見我啊?還是這裡消費太高你擔心我付不了賬?”

“不是那意思。我……”湛羽白皙的臉一下漲紅,“你們隨便點吧,我請客。”

兩人說話的時候,方妮婭一直手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湛羽,聽到這裡咯咯一笑:“還真挺爺們兒,小夥子,那我真點了啊。”她翹起蘭花指指點著水單,“一壺極品藍山,嗯,乳酪蛋糕捲來一份,橙香瑪德琳和焦糖布丁也各來一份,對了,那個覆盆子芒果塔可以嚐嚐……”

眼見湛羽臉都青了,季曉鷗在桌下重重踢了她一腳,“得了吧你,看人湛羽老實也不能這麼欺負人啊。”

“有間咖啡廳”的消費不低,一杯普通咖啡的會員價格是外面的四倍,季曉鷗即使手持五折金卡,折後的價格也覺貴得離譜,擔心若由著方妮亞的性子胡來,結賬時自己的錢包可能會當場破產。

方妮婭卻自顧自說:“什麼叫欺負呀?”她噘起塗了唇彩的香豔雙唇朝湛羽飛了一吻,“你看人小帥哥自個兒還沒皺眉頭呢,你倒先替人心疼上了。”

季曉鷗不理她,輕輕推著湛羽:“這姐姐跟你開玩笑呢,去吧去吧,忙你的去吧,衣服還沒換吧?別耽誤工作,把我倆當普通顧客就行了。”

湛羽靜靜地看一眼方妮婭,一邊嘴角翹起來,露出一個含義不明的微笑,然後低頭退下了。

方妮婭望著他的背影,捂著胸口意猶未盡地嘆息一聲:“真是風華絕代,尤物一個啊!”

季曉鷗欠起身去撕她的嘴,“別胡扯,風華絕代這詞太不吉利了。”

方妮婭一邊躲一邊笑,直到換了開始那位男服務生來接單,她才止住笑,極力做出優雅端莊的淑女款,為季曉鷗和自己各點了一杯冰凍的拿鐵和兩份點心。等服務生一離開,她就纏著季曉鷗詢問湛羽的身份和背景。季曉鷗早就不想再讓她胡亂猜疑自己和湛羽的關係,便把兩人交往的始末和盤托出。

當聽到湛羽因家庭貧困自己打工掙學費時,方妮婭明顯愣了一下,然後不確定地問:“這裡的工資很高嗎?一萬?兩萬?”

季曉鷗搖搖頭:“你真是被你家老陳寵得五穀不分了。他一學生,一週工作六個半天,能拿多少?我家那幾個姑娘,每天干滿十個小時,包吃包住,一月也就四千,你以為呢?”

方妮婭說:“你才是個傻蛋,被人騙了還替人數錢呢!那孩子身上那件黑襯衣,阿瑪尼今年春夏的最新款,你知道多少錢一件嗎?”

正好服務生送咖啡和甜點過來,季曉鷗拿小勺攪著咖啡便回答得心不在焉:“我還有好幾件巴寶莉的襯衣呢,你要不要?我賣給你,一百塊錢三件。”

方妮婭哼哼兩聲:“你確定不是在故意羞辱我嗎?難道我還分不清什麼是正品什麼是仿貨嗎?我跟你說,那孩子生得那麼妖孽,擱現在這社會,你以為他會被輕易埋沒嗎?”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就想告訴你,這小孩兒沒你說的那麼簡單,你仔細看看,他渾身都是故事。”

季曉鷗沉下臉:“你這人怎麼回事?怎麼老跟湛羽過不去呀?別的像他這麼大的孩子,還天天伸著手跟爸媽要零花錢呢,他為了上學得自己打工攢錢,已經夠不容易了。你能不能別那麼心理陰暗?”

方妮婭聳聳肩,做了個無奈的表情:“行行行,我可以閉嘴。但你記著我的話,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什麼叫忠言逆耳利於行。”

季曉鷗嘴裡含著半塊蛋糕,一雙黑眼珠子慢慢地轉向她,盯著她看了一小會兒,又把眼珠子轉到湛羽身上。店裡剛來了兩位穿戴時髦的中年女人,看來是這裡的常客,招待她們的是湛羽。他俯下身耐心聽她們說話,二十出頭年輕光滑的臉龐,距離兩張化妝品浮在面板表面的不再年輕的臉孔只有十幾厘米,五官眉眼還是她認識的那個湛羽,但笑容是完全陌生的,那是令大多數女人喜歡卻讓季曉鷗感覺懼怕的討好和甜美。

季曉鷗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漸漸溫熱的冰咖啡。湛羽正轉身走開,在玻璃杯的那一邊,他的臉徹底變了形,竟帶著一絲意外的猙獰。季曉鷗挪開杯子,白襯衣黑領結的上方,眉睫烏濃唇紅齒白,表情冷冷,依舊是她熟悉的湛羽,但什麼地方發生了一點兒變化,她一時看不清楚。

傍晚,她與方妮婭買單離開,兩個人,兩杯咖啡,兩碟甜點,五折後共消費三百一十九元。刷卡付賬時季曉鷗想起幾天前去湛羽家,給李美琴買了一條黑底白花的雪紡無袖連衣裙,與她在網上那張病前照片上的款式極其接近,那條裙子的價格,恰好也是三百一十九元。李美琴十分喜歡,將裙子舉在胸前,對著牆上一面殘破的鏡子照了很久,灰黃的雙頰竟然浮起兩片屬於少女的紅暈。她說她從未穿過這麼貴的衣服,等做完手術,一定穿上這條裙子去照張像。她對生活重新燃起的希望,來源於季曉鷗一個善意的謊言。季曉鷗說她的病情已經在定點醫院登記過,很快就可以免費治療動手術了。而這條給她帶來久違的對正常生活渴望的裙子,不過只值一頓儉省的下午茶,她這輩子恐怕也不會有機會知道世界上還有乳酪蛋糕這麼好吃的東西。

出了大門站在街口,可以看見一輛接一輛的豪車往綠樹盡頭走,盡頭就是“有間咖啡廳”——不見霓虹燈,也沒有醒目的招牌,只能看到晶瑩長窗內透出的燈光。晚風掠過耳畔,攜帶著悠揚細碎的音樂聲,那是一支來自俄羅斯的樂隊在庭院裡現場演出。

季曉鷗坐上車,神情還是怔怔的,手心裡攥著的手機已被汗水濡溼。手機上有一個最新的未接電話,是湛羽的號碼。湛羽有了新手機,以後季曉鷗不需要再透過宿舍電話找他了。他拿出來撥號時,雖是驚鴻一瞥,但足夠季曉鷗看清手機的型號:三星Note2,當年三季度的最新旗艦款,現價五千整。

方妮婭的Mini走出那片都市裡奢侈的綠色,匯入晚高峰的車流中時,季曉鷗終於想明白了,湛羽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他的面板白皙如故,卻褪去了以前新鮮的氣色;眼睛還是那麼大,只是髒東西看多了似的不再清亮。

好幾天過去,一想起湛羽的改變,季曉鷗還是覺得心神不寧。為了驗證自己是否被方妮婭影響得太厲害才會心生暗魅,她給嚴謹打了個電話,想問問他開的到底是什麼黑店,為什麼好好的人進去工作,沒幾天就能變得面目全非。

嚴謹接電話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睡意,明顯是被她從睡夢中硬生生叫醒的,所以他的回答就相當不耐煩:“經理跟我提起過他,說他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好多回頭客都喜歡他,這不挺好嗎?又不是你親生兒子,你瞎操什麼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