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冷冷地問:“那你能治啊?”
全車人頓時爆笑,中年婦女喉嚨裡像哽進一根魚刺,被噎得失了音,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得了,大姐。”季曉鷗看不下去,起身將剩下的半包面巾紙都遞給她,“他又不是成心的,誰出門在外能保證一輩子沒病沒災的?”
中年婦女不客氣地接過紙巾,恨恨地抹淨大衣上的汙漬,嘴裡依舊不依不饒,“倒黴的不是你,裝什麼好人呀?我這大衣怎麼也值個三五千的,你賠我?”
季曉鷗轉開臉偷偷撇嘴,在心裡回了一句:“賠你大爺的。”說話間到了東單站,不少乘客大概受不了車廂內的味道,紛紛下車換了車廂,站臺上的乘客蜂擁而入,略看一眼便奪路而逃,這節車廂頃刻空了一半。上下班高峰時間,疲倦加上飢餓,人人歸心似箭,並沒人過問靠門坐著的男孩。
季曉鷗也想離開,可她拎著東西猶豫片刻,還是留了下來。盡力壓抑著胃裡不舒服的感覺,在男孩面前蹲下。
“你是不是病了?”她放柔了聲音。
男孩揚起睫毛看看她,又迅速垂了下去。
季曉鷗有瞬間魂飛魄散的感覺。因為離近了看,那雙眼睛真是相當相當漂亮,瞳仁烏黑,眼白清澈,長長的睫毛扇子似的撲散開來。他比她認識的所有男人都漂亮,而且如此年輕。但他此刻的眼神卻疲憊而又漠然,神色遊離,好一會兒,低垂的腦袋才緩緩點了兩下。
旁邊熱心的中年男人已經掏出手機,對季曉鷗說:“叫120吧。”
季曉鷗剛要搭話,男孩突然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握得很緊。車廂裡暖氣充足,他卻手指冰涼,手心裡全是冷汗。
季曉鷗被驚得一跳,差點兒一屁股坐在地上。
儘管他長得很好看,年紀也和堂弟差不多大,但他畢竟是個陌生的成年男人。
從小跟著信奉基督教的奶奶出入教堂,雖然季曉鷗的言談舉止充滿北京女孩渾不吝的做派,但骨子裡依然是保守的“C”,即所謂的“教會女孩”,對異性的身體接觸有著天生的警惕。
她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臂,卻沒有如願,因為男孩攥得太緊。
“你要幹什麼?”
男孩開口了,聲音非常微弱:“我不去醫院。”
“啊?”季曉鷗沒聽清楚。
聲音略大了一點兒,還是有氣無力:“我不去醫院。”
“那……”季曉鷗躊躇,“下車去休息會兒成嗎?”
男孩毫不遲疑地搖頭,抓住她胳膊的手攥得更緊了,然後說:“我要回家。”
季曉鷗有些頭昏,彷彿被催眠一般,一種酸溜溜的酥軟從喉嚨蔓延到胸口。
一個男性,尤其是一個眼神如此清澈動人的年輕男孩,在你面前不自覺流露出無助和依戀的神情,只要不是無可救藥的鐵石心腸,相信任何女人都不忍心拒絕。
“好好好,我送你回家。”聲音軟得自己都覺得怪肉麻的。平常和二十歲的堂弟相處,季曉鷗自忖沒有過類似的耐心。
原來無論男女,長得好都是一種應該感謝父母感謝上帝的優勢資源。
季曉鷗沒想到男孩要去的地方和她的目的地同在四惠,更沒想到他一下車便不行了。
從左肩的分量驀然變得沉重,季曉鷗便知道不好,眼疾手快地扔掉塑膠袋,騰出兩隻手去攙扶他。
但是男孩已經失去意識,體重完全壓在她身上。到底是男人的分量,季曉鷗抱不住,眼睜睜看著他一點點滑了下去。
她是第一次經歷如此戲劇化的場面,儘管竭力讓自己鎮靜,還是難免手足無措。幸虧地鐵的幾個工作人員跑過來幫忙,先幫著把人抬進值班室,又叫來120急救車。
因為圍觀的人不少,地鐵站裡也隨之經歷一場混亂,直到急救人員遠離,才逐漸恢復正常秩序。
季曉鷗跟車去了醫院。跑上跑下出了一身熱汗,總算搞定住院押金和醫藥費,取回藥看著護士掛上點滴,她才感覺到飢腸轆轆,想起從上午十點一直到晚上九點,自己粒米未進。
等她從醫院外的粥鋪帶回兩盒熱粥,男孩已經醒了,雖然臉色還是不太好,但精神不錯,雙頰和嘴唇也顯出一點兒血色。
季曉鷗這才鬆口氣,湊過去對他笑了笑,“湛羽同學,不帶你這麼嚇唬人玩兒的,我鄭重地告訴你,這不好玩兒,一點兒都不好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