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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最後的告別

李國建愕然張大嘴:“大偉跑了?跑哪兒去了?”

嚴謹搖搖頭:“不知道。”

“大哥知道嗎?”

“你大哥也躲起來了。”

李國建一拍大腿:“我就知道,這小子早晚得出事。我早跟大哥說過,他手太黑,遲早會捅出大婁子連累大哥,可大哥不聽,瞧瞧,事兒來了吧?”

聽話裡的意思,他是劉偉潛逃之前進的看守所,對此事並不知情,嚴謹立刻失去和他攀談的興趣,又躺倒在鋪上吞雲吐霧,連著抽了四五根菸才過癮罷手。

吃完早飯,是例行的學習時間,也就是大家坐在鋪板上背《看守所條例》的時間。除了李國建幾個人可以在地板上隨意走動,其他人必須一動不動地坐在鋪板上。其中只有一個例外,自然還是嚴謹。

在度過應激期最初的憤怒與焦慮後,生理需求便重新佔了上風。他感覺又困又乏,可是又睡不著,主要是因為餓,餓得腸胃火燒火燎,餓得眼冒金星。算上昨晚的十二個小時,他已經八十四個小時沒有好好吃東西了。可在看守所,不到飯點兒還真找不到可以果腹的食物。人要有過這樣的經歷才會明白,能夠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地吃東西,也是一種幸福。此刻他只能躺在通鋪上,一邊度時如年等待午飯的時間,一邊算計著何時才能離開看守所。按照他的估計,專案組上午八點半上班,十點之前應該就把他被刑拘的訊息通知家屬了。家裡若找人協調,再走走必要的程式,最早也得傍晚時分才能出去了。

午飯時李國建居然弄來一碗紅燒排骨,據說是從食堂的幹部灶搞來的。嚴謹見肉大喜,拍著他的肩膀讚道:“好兄弟,回頭一定跟你大哥說,好好提攜你。”

李國建說:“提攜我可不敢想,您若出去了能給大哥捎個話兒,讓他找找關係,等我庭審時能減個一年半載的,我就給您老燒高香了。”

下午的放風時間,嚴謹沒有出去,想抓緊時間打個盹兒,剛迷糊著要睡過去,聽見鐵門一陣響,有人在門外喊:“0382號。”

嚴謹一個激靈,像豹子一樣躥了起來。這是他一直在等待的聲音,但沒想到會來得這麼早,謝天謝地,他終於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門開啟,一個幹警站在門外,對他說:“出來,有人要見你。”

嚴謹趕緊整整衣服,將上衣和褲子上的皺紋都抹平了,跟在他身後穿過一道道鐵門往外走。走著走著,他發現方向不對:“喂喂喂哥們兒,咱們不是出去嗎?怎麼往辦公室的方向去了?”

幹警回頭看他一眼:“你對這兒倒門兒清!進來幾回了?誰告訴你要出去?是我們所長要見你。”

嚴謹皺皺眉,糾結了一下又放開了。也許是出去前有些話要跟他私下說,或者有些必要的手續要辦,這也合乎情理。

然而在所長辦公室,等著他的不僅有看守所的所長,還有市局專案組的一個警察。所長對他十分客氣,專門用待客的茶杯沏了清茶相待,但他說話的內容卻是嚴謹不愛聽的。

他說:“專案組的同志說了,案子尚未查明,估計你還得在這兒待上一段時間。缺什麼需要什麼,都可以告訴帶組的幹部,也可以讓他們轉告我。如果想換監室呢,也可以提要求,我們會考慮。”

嚴謹一聽就火了,噌一下站起來。嘴張了張,可是沒發出聲音,又直挺挺地坐了下去。幾乎就在怒氣噴薄而出的瞬間,他控制住了自己。嚴謹脾氣暴躁,可是並不莽撞,而且極識時務,明白自己假如還需在看守所裡待下去,這火氣就萬萬不能衝著所長去。他在沙發上坐直了,雙手扶著膝蓋,眼望前方,正是軍姿裡標準的正襟危坐。為了嚥下過度的失望,用力過度的牙咬肌,給他的臉頰上添了一個奇怪的稜角。

專案組派來的警察,是一個年輕的警察,嚴謹從沒有見過。他從頭至尾沒有說話,見嚴謹坐下了,方取出一個沒有封口的白信封,說是替首長轉交。

嚴謹接過信封,將邊邊角角都捏了一遍,確認裡面只有一頁薄薄的信紙,才抽出內瓤。紙上只有八個字,筆畫大開大合,嚴謹認得出是父親的筆跡。

那八個字是:相信政府,安心配合。

嚴謹盯著這八個字,來來回回看了很久,也不明白這八個字到底傳遞了什麼資訊。是讓他安心,相信一定會沒事,還是告誡他謹識時務一切小心?對父親的為人,嚴謹再熟悉不過。官場浸淫幾十年,幾次沉浮,什麼場面都見識過,他才不會僅為顯示自己的高風亮節而寫一句廢話。但有一件事嚴謹非常清楚,那就是今晚他還得留在看守所,肯定是出不去了。

如果說回監室的路上,他還對明天抱有一絲希望,但回到監室,帶組的一位姓王的警官特意過來聊了幾句,告訴他家裡給他在大賬上存了三萬塊錢,讓他缺什麼就買點兒什麼,有什麼需求及時告訴當班的幹警。嚴謹的心才如同落入冬日結冰的湖水裡,徹底涼了。一下給他送這麼多錢,明擺著是想告訴他,短期內他是無法離開看守所了,至少刑事拘留規定的七天上限,他是跑不掉了。

進看守所的第二個夜晚,嚴謹腦後枕著自己的外套,身上蓋著看守所超市裡新買的被子,依舊睜著眼睛失眠了一夜。之前他發誓再不願看見專案組那幾張臉,現在他卻盼著明天專案組就能來提審他,至少能知道外面如今究竟是什麼情形,而不像現在這樣被倒扣在一個悶葫蘆裡。最讓他焦慮的一件事,就是父親寫給他的那封信,他想不明白,明明是冤假錯案,怎麼連他父親都插不進來,要靠一封沒頭沒尾的信給他傳遞資訊?外面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他沉下心,將進來前那七十二小時的訊問一點點抽絲剝繭,慢慢地將警方問話的邏輯理出一個頭緒,居然整理出一個與專案組的證據鏈十分相似的推論,在黎明到來的時候,他完全明白了自己即將面臨的不利處境。

但有一點嚴謹始終沒有想透,那就是警察的證據,其實都建立在一個關鍵的假設基礎上,即湛羽進入他家以後,再沒有離開。如果這個基礎被證明是偽假設,那麼其他相關證據就都站不住腳了。事實是湛羽的確離開了,可是小區門口的監控鏡頭卻沒有拍下他離開的畫面,問題到底出在什麼地方了?難道湛羽會插翅飛出去或者像土行孫一樣土遁不成?

這一夜他也想起了季曉鷗,不知她的重感冒是否痊癒了?假如她知道他被當作湛羽被害的嫌疑人,她會怎麼想?會相信他是無辜的嗎?

季曉鷗一直在惱怒,惱怒嚴謹莫名其妙突然消失。她跟他吵架歸吵架,真遇到難事第一反應還是找他,可是兩人自從小年那天在電話裡吵了一架之後,她就再也聯絡不上嚴謹。打他的手機,一連幾天都是“您撥打的使用者已關機”。她很氣惱,以為嚴謹是生她的氣才故意讓她找不到他,心裡罵了幾百遍“小家子氣”,打算忙完湛羽的後事再跟他算賬。

臘月二十六,是民間傳統“洗福祿”的日子,也是已經擇定的湛羽的告別追悼會和火化的日子。兩天前湛羽的父親接到專案組通知,已鎖定犯罪嫌疑人,在冷櫃裡躺了一個多月的湛羽,終於可以落葬為安。

按風俗,年前逝去的人必須年前辦完後事,因此即使時間倉促,季曉鷗又病得頭昏眼花,還是強打著精神四處張羅,買壽衣,租靈堂,請樂隊,訂骨灰盒,訂花圈,預定大巴車……她從未獨自辦理過喪事,做夢都想不到老北京的人家辦喪事,繁文縟節竟這麼多,花錢也和流水一樣,買墓地的事還未提上議程,她就已經花出去三萬多,難怪人說現代人連死都死不起了。在這些旁枝末節的壓力下,該有的悲痛反而退縮到忙亂後面去了。

好容易撐到二十六這天,季曉鷗起床就覺得頭疼得似被扎進一根鋼針,胸口更像壓著一塊巨石喘不上氣,照照鏡子,兩個焦黑的眼圈,足可以媲美國寶。趙亞敏看她臉色實在難看,又咳嗽得厲害,上班前叮囑她,哪兒也別去了,趕緊去醫院照個胸片,有必要就儘快輸液消炎。

季曉鷗滿口答應,等趙亞敏走了還是掙扎著換了衣服,趕去位於八寶山的殯儀館。今天是和湛羽做最後的告別,她不能不去。

季曉鷗原以為追悼會來的人不會太多,親友加上老師同學不會超過四十人,所以只定了一箇中型的靈堂。路上堵車,她趕到殯儀館時,比預定時間晚了二十多分鐘。一踏進靈堂,她被屋裡黑壓壓的人頭給嚇壞了。只能容納五十人的地方,起碼擠進去一百多人,還有不少扛著長槍大炮的媒體記者。

她沒有見識過這樣的場面,一時間竟蒙了,站在門口被人推來搡去,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抓住一個面目陌生的男人問:“請問,您是不是走錯靈堂了?”

那男人指著靈堂正中的黑白照片:“怎麼會?就是為湛羽來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