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我能判幾年。”
“你犯什麼事了?說說,我幫你看看會怎麼判。”
嚴謹來了興趣。這孩子是頭天晚上後半夜被送進六號監室的,當時幹警只說給他換個監室,半夜沒人肯起來為他騰地方,他沒地兒睡覺,就在牆角蹲了一夜。都還沒來得及問問他是因為什麼原因進來的,為什麼換監室。
這會兒男孩兒腦袋低得都快鑽到鋪板下面去了:“我殺了我媽。”
“什麼?”
“我殺了我媽。”
“你親媽?”
“嗯。”
他的聲音比剛才大,不僅嚴謹,連鄰近幾個人都聽明白了。即使這些人都不是良善之輩,都屬於嚴謹眼中的人類渣滓,也被這句話給驚呆了。
嚴謹盯著他,一時間竟無法錯開目光。男孩兒空心穿件不合身的舊棉襖,下面是條破舊的警服褲子,褲腿過長,捲了好幾折。棉襖太厚,監室裡暖氣太好,熱得他大敞衣領,露出兩塊營養不良的嶙峋鎖骨。再看看男孩兒從破襖袖子裡伸出來的兩根細細的手腕,嚴謹不能相信,這樣細弱的一雙手,竟然有殺人的力氣!
“為什麼要殺你媽?”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好奇的不僅是他一個人,李國建幾個人都圍上來追問:“對呀,為什麼殺你媽?”
“我……”男孩兒哆嗦起來,兩顆蝌蚪一樣的黑眼珠子驚惶得滴溜亂轉。
嚴謹趕緊安撫他:“你甭怕,不打你,你說實話。”
“她對不起我爸。”男孩兒終於說。
“那你爸呢?”
“沒了。我八歲的時候就沒了,被她氣死的。”
嚴謹和周圍幾個人交換一下眼色,又問他:“那你多大了?”
“十八。我一月份的生日。”
不知不覺間,男孩兒身邊已經圍了一圈人,個個脖子上都像吊著一根無形的線,朝前伸得長長的。聽到這裡,不約而同發出一聲尾腔拖長的“噢——”。六號監室裡住的,除了嚴謹和這個男孩,基本都是幾進幾齣的慣犯,就算不懂法律,可沒吃過豬肉都見過豬跑,幾乎所有人都明白,這個男孩兒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狀態。
男孩兒卻仰起臉,充滿希冀地問道:“大哥,你說會判死緩嗎?”
沒有人說話。好半天嚴謹才問:“你是自首嗎?”
“不是。警察在爺爺家找到我的。”
嚴謹便搖搖頭:“那就很難了。”
“可是她該死啊!”男孩兒忽然跳起來,原本蒼白的臉漲得通紅,竟然一把卡住嚴謹的脖子,對著高他一頭的嚴謹嘶聲叫喊,“她氣死我爸,又把我爺爺氣成半身不遂,她該死!早就該死了!憑什麼我也得死?”
嚴謹被人捏著要害,那是一雙殺死過一條親人性命的手,虎口死死卡在他的咽喉處,他卻連手指都懶得動一下,只是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倒是李國建忍不住,上來揪住男孩兒就給了他一拳,打得他跌在地上,口鼻都流出鮮血。正要上腳踹,被嚴謹攔住:“住手,別打了!”
正在這時,監室的門被開啟了,一個幹警站在門口喊了一聲:“0382。”
沒人答應。
幹警的聲音猛地升高了兩倍:“0382?”
嚴謹驀然醒過味兒來,幹警喊的是他的監號,那個印在他背心上的號碼:0382。他趕快站出來應答:“到。”
進看守所不過一個星期,耳濡目染之下,他已從最初的反感和抗拒,過渡到對這種應答方式感覺理所當然,可見人類的適應性有多強。
幹警明顯鬆口氣:“怎麼不早答應?我還以為你跑了。”
嚴謹頓時眼睛一亮:“哎喲,這兒還流行越獄啊?以前有成功的先例嗎?”
幹警沉下臉:“少貧嘴!別忘了這是什麼地方。”他扔給嚴謹一個包裹,“你家送來的,收好。”
這是一位三十出頭的看守所警察,膚色白嫩,臉圓圓的,是張典型的娃娃臉。在看守所這種地方,長著如此善良的一張臉,基本上是一個悲劇。為了改善形象,在嫌疑犯中間建立起足夠的威信,他只好一天到晚老是黑著一張臉,好讓自己顯得有些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