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謹哥,我進來的時候他還在,我真不知道他幹了什麼!”
李國建的為人比劉偉老實多了,從他眼睛裡真實的恐懼就能看出來。嚴謹鬆開他,喝了一聲:“滾!”
李國建卻沒有馬上滾,而是用哀求的語調對嚴謹說:“謹哥,你要是見到大哥,可千萬別跟他說是我說的,不然我小命兒難保!”
嚴謹說:“如果真找到他們倆,我會替你保住你這條命的。”
這意外得來的地址令嚴謹十分激動。他焦急地盼望能儘快和律師見面,他需要一個絕對可靠的人將訊息傳遞出去,假如真能找到劉偉,他的不白之冤就可以洗脫了。
但是他沒有等來律師的會見申請,等來的是專案組的提審。
兩個月的時間,二十四小時接觸的都是各種各樣的犯罪違法嫌疑犯,嚴謹驚覺自己的氣質也變得越來越猥瑣,再次見到趙庭輝,看到他透過筆挺的警服散發出的浩然正氣,反而有種異樣的親切。
發現趙庭輝的肩章由一槓三花變成了兩槓一花,他笑起來:“喲,趙警官,升官兒了啊,恭喜恭喜!”
趙庭輝還是瞥他一眼,不動聲色地回覆:“謝謝。”
嚴謹仍在考慮是否能把馮衛星的住址告訴專案組,由他們直接抓捕,趙庭輝已直入主題,劈頭問了他一個問題:“去年十一月,你向被害人湛羽母親的醫院賬號裡打入十萬塊錢?”
“是。”
“去年八月,被害人受傷,你為他花了四萬六千元醫療費?”
“對。整容比較費錢。”
“你為被害人花這麼多錢,什麼目的?”
嚴謹一點兒都不傻,一聽第一個問題就明白他問這些到底什麼意思。心中怒氣頓生,一改方才端正的坐姿,將身體從提審室專為犯人準備的審訊椅上出溜下去,叉開兩條長腿,他斜起眼睛看著趙庭輝,面露嘲諷:“我要說是為了學雷鋒做好事你相信嗎?”
速記員的膝上型電腦鍵盤在啪啪響,趙庭輝抬起眼睛瞟了他一眼,並沒有接他的話茬兒,而是挪到下一個問題上:“我檢視了你在部隊的檔案,特種偵察連的狙擊手,立過一等功一次、三等功一次,我沒記錯吧?”
“時間長了,記不得了。”
趙庭輝站起來,一直走到嚴謹身邊,居高臨下看著他:“那你還記得,你殺過人嗎?”
嚴謹一下坐直了身體:“我有權利拒絕回答這種問題吧?這問題和你正問的案子有關係嗎?”
“你可以不回答。”趙庭輝的雙眼又開始聚光,“但我希望你回答我下一個問題。”
“先說出來我聽聽。”
“特種部隊的格鬥集訓,也包括人體解剖結構的課程,對吧?”
“你這些問題裡的陷阱設定得太低階了,趙警官!乾脆我一起告訴你吧,省得你繞這麼大一圈兒!沒錯,人體解剖課我的成績是優秀,還有骨骼分析、神經分析、犯罪學、心理學、審問與反審問,我學得都不錯。”接著嚴謹伸出他的雙手,“看見這雙手沒有?一把85狙,從出槍上膛到擊中目標只需要十一秒,準星裡的目標,有毒販,有槍支走私犯、有劫持人質的,還有*,全都是一槍命中,從這裡,這裡,”他指著自己的眉心和太陽穴,“直入神經中樞,當即斃命,沒有補過第二槍。是的,我殺過人,最好的紀錄是從1120米外擊中目標。”
提審室內忽然安靜下來,異常的安靜。幾位刑警都被1120這個數字震懾住了。他們用槍雖然比不上嚴謹,但都是行家,1120米,絕對是7.62毫米槍的狙擊極限。於是在這間密閉的提審室內,只剩下嚴謹的聲音在迴盪:“你們聽說過海岑諾爾嗎?德國二戰時的狙擊之王,他的記錄是1100米,我比他還要遠上20米,當然,我的槍要比他好得多。”
趙庭輝靜靜地看著嚴謹,只有他依然堅持著自己的初衷,黝黑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就是說,你的確殺過人?”
“對,殺過。”
“你還記得殺過幾個人嗎?”
“對不起,記不得了。”
“為什麼?是因為太多嗎?”
“不。因為我不願意記住這個數字。”不知為何,嚴謹竟微笑起來,但他的眼眶,卻不為人知地泛出微紅色,“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這雙手上的血,無論如何都洗不乾淨。但那時候我是一個軍人,共和國的軍人,我必須忠於我的祖國。讓我的祖國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遠離戰爭和傷害,是我不能逃避的使命。”
提審室內再次陷入沒有邊際的寂靜。趙庭輝板得鐵青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一絲柔軟:“你殺人後會做噩夢嗎?”
“會。”嚴謹誠實地回答,“我會在夢裡再次看見瞄準鏡裡的那些人,是他們生前的樣子。命中目標後,我從來不會再去看第二眼,都是副射手向我報告目標命中的情況。我害怕做噩夢,害怕看見一個活生生的人,因為我,在我面前變成一具沒有生命體徵的屍體。”
審訊進行到這裡,基本上無法再繼續下去。鑑於嫌疑犯因過去的經歷有豐富的反偵察反審訊經驗,趙庭輝事前精心設計了一些問題,都帶著迂迴式的不易被嫌疑人察覺的邏輯陷阱。但嚴謹上來就竹筒倒豆子一樣的坦白,於是那些問題便變得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