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這段日子王管教對嚴謹一直很關照,嚴謹倒是願意幫這個忙。但對馬林,他有一種複雜的感情。自從他給了馬林一個睡覺的位置之後,這少年便自作主張黏上他,像個小尾巴一樣,每天幾乎和他形影不離。
“我從小總被人欺負。”馬林這麼說,“別的小孩兒吃了虧,還能回家找他爸,我爸為了那個賤女人,一根麻繩兒把自己吊死了,連我都不要了。我一直都盼著有個能罩住我的哥哥。”
嚴謹被他一廂情願的糾纏煩得夠嗆。馬林年紀雖然小,但在嚴謹心裡也跟其他那些人類渣滓沒任何區別。嚴謹聽他公開描述過利刃刺進人體時沉悶的鈍響,以及刀從肉體上拔出時飛濺的熱血,而刀下的那個人,就是他的親生母親。但因為馬林每次提起爺爺時那點兒溫情的流露,讓嚴謹嘴裡罵得雖狠,實際上卻容忍了他對自己那些親熱的舉動。
面對王管教,嚴謹不禁面露難色:“這真不好辦王管教,明擺著他是怕死,我能怎麼勸他?跟他說頭掉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王管教說:“少廢話,我知道你有辦法。”
離關押馬林的監室還有十幾米的距離,嚴謹便聽見裡面鐐銬撞擊的聲響,急促而零亂。從探視孔看進去,裡面沒有燈光,但藉著室外的光線,能勉強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不停衝撞著牆壁。
嚴謹默默看了好一會兒,嘴對著探視孔,衝裡面喊了一句:“馬林,你爺爺來看你了。”
監室裡水陸道場一樣的聲音驀然靜止下來。
嚴謹便對隨行的警察說:“麻煩您把門開啟。”
見警察猶豫,嚴謹又說:“放心,不會出事。”
門開啟了,嚴謹邁進去,隨著鐵門在身後關閉,眼前變得漆黑一片,只能依靠耳朵辨別聲源。鐐銬和衣服窸窣的聲響,指示著馬林的方位。他隨著轉過去:“是我,嚴謹。”
“不是說我爺爺來了嗎?你騙我!”
丁零當啷的聲音似乎在慢慢接近他,隱約攜帶著怒氣。嚴謹站著沒動,平靜地說下去:“馬林,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你爺爺。我答應你,有我出去的一天,就把你爺爺當我親爺爺一樣奉養。”
他面對的方向突然變得一片死寂,過了好一會兒,才有身體挪動的聲音重新傳過來:“你不是又在蒙我吧?”
“李國建告訴過你,我是什麼人吧?我在道上混這麼多年。放屁都得在地上崩個坑,說過的話更不會咽回去。”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後馬林吸了吸鼻子:“別告訴爺爺我被政府槍斃了。跟他說,我去外地賺錢了。”
“好,我每個月按時給他匯錢,就說是你的工資。”
“我爸的骨灰盒,還存放在殯儀館。鑰匙牌就在我爺爺床褥下面壓著。你能幫我找一地兒埋了嗎?我怕以後沒人交錢,他們把我爸的骨灰扔了。”
“行,回頭我找塊地兒,把你和你爸埋一塊兒。”
馬林又不作聲了,過一會兒鐐銬叮噹作響,伴隨著窸窣的聲音,黑暗的監室裡連續爆出一溜兒火花,那是羊毛與化纖摩擦引起的靜電。
“哥,這件羊絨衫還你吧,我用不著了。”
嚴謹循著聲音走過去,摸到一副瘦骨嶙峋的光溜溜的肩膀。在伸出手臂之前,他猶豫片刻,想到前邊是個喪失人性的小殺人犯,心裡頓時彆扭起來,但最後他還是飛快地抱了對方一下:“留著上路穿吧,兄弟。別害怕,誰都有這麼一天。這輩子生得不好,下輩子記得投個好人家。”
他鬆開手臂,轉身朝門口摸過去。在黑暗中待了幾分鐘之後,眼前已隱約有點兒光亮,足夠讓他看到大門邊緣漏進來的微弱光線。才在門上拍了兩下,通知守在外面的警察開鎖,馬林在他身後喊了一嗓子:“李國建知道他大哥躲在哪兒。”
嚴謹的手指一下僵住:“你說什麼?”
馬林說:“他和別人聊天,我偷聽到的。他說他不敢告訴你。”
“你還聽到什麼?”
“他說你可能再也出不去了。哥,他說的是假的吧?你那麼有本事,一定能出去的對吧?你剛才答應我的,都是真的對吧?”
嚴謹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回答他:“你放心,答應你的我一定會辦到。”然後拉開門走出去了。
嚴謹回去向王管教覆命,這才知道正好錯過了律師的會見。雖然內心焦急而遺憾,卻著實無奈,只好等下一次機會。好在此刻這不是他心裡最重要的事,馬林剛才那句話像只大馬蜂一直在他腦子裡嗡嗡迴響。
趁著上午放風時間,他帶人把李國建堵在一個監視器監測不到的死角。時隔兩月,原來跟著李國建混的那些人,都已經成了嚴謹的死忠粉絲,七八個人把李國建團團圍住。
李國建並不是個硬骨頭,嚴謹幾拳落下,他便吐了實話:“大哥以前交代過,一旦他躲起來了,有急事時就去通州的別墅找他。這套別墅是用他最寵的一個女人的名字買的。平時他們都住市區,很少去那兒住。”
嚴謹一把將他推到牆上,一手掐著他的脖子,冷冷地問:“劉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