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青揹著手繞到他的身後,淡淡問道:“你想幹什麼?”
“我?沒想幹什麼,背課文啊!”嚴謹對答如流,顯然早有準備。
閻青的眼睛眯了眯,冷笑一聲,心說還跟我玩心眼兒呢小子?我開始做老師的時候你還穿開襠褲滿地亂爬呢!於是他表面上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背課文?好啊,好事兒啊,老師成全你。今兒早自習,你就站著背吧,背不完後面還有一節課。”
這下嚴謹不幹了,大聲問:“閻老師,你這是變相體罰。憑什麼?我做錯什麼了?”
閻青回頭笑笑,笑得最後一排幾個男生全都毛骨悚然。他們不怕閻青發脾氣,就怕他這種笑,他這麼一笑,就意味著沒什麼好事兒,不定什麼人要倒黴了。
閻青說:“你要覺得一節課時間太短,還有第二節課。”
嚴謹大怒,粗口幾乎脫口而出,卻被中途截斷了,有人在他的小腿脛骨上狠踢了一腳,疼得他差點兒叫出聲,一回頭,見同桌孫嘉遇正衝他做手勢,示意他閉嘴。
嚴謹雖然喜歡在班上充老大,可他只服一個人,就是孫嘉遇,在他面前,嚴謹總是服服帖帖地沒辦法撒歡兒。此刻孫嘉遇既然讓他噤聲,他就只好委屈地站著翻開課本,有一搭沒一搭地瞟兩眼。
閻青回到講臺上,清清嗓子宣佈:“把書都合上,統一放在左上角,每人拿出一張白紙。”
講臺下面頓時傳來一片低低的哀嘆聲。學生們照他的要求收起課本,課桌蓋噼裡啪啦開合的聲音大得誇張,藉機宣洩著他們心中的不滿。
因為閻青閻老師又要聽寫生詞了。
三天兩頭聽寫單詞,動不動就罰抄單詞幾十遍,學生的反感閻青不是不知道,但他認為,想學好英語單詞量是基礎,這是提高英語成績的最有效手段,現在反感,將來他們就知道感激老師的嚴格了,閻青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嚴謹對閻青的話充耳不聞,正撅著屁股趴在課桌上,藉著前排同學脊背的掩護,興致勃勃修煉周伯通的左右互搏之術,忽然感覺衣袖被人拉了拉。他低下頭,就見孫嘉遇手心朝上放在桌面上,手心用鋼筆寫著四個字:要求坐下。
嚴謹看看閻青,後者正用目光快速掃描著一排排桌面。他略微猶豫一下便明白了孫嘉遇的意思,迅速舉起右手。
閻青一時間沒有注意到他,精神完全集中在最後排靠窗處的程睿敏身上。程睿敏正側頭看著窗外,神色恍惚,臉上的表情分明就是一副魂遊天外的樣子。
嚴謹只好提高聲音叫一聲:“老師!”
閻青回過頭,硬邦邦地問:“什麼事?”
“桌子太低,寫字兒夠不著,我能先坐下嗎?”
閻青上下打量他幾眼,相比嚴謹的長胳膊長腿,課桌的尺寸的確小了點兒,他的嘴唇剛動了動,還沒有開口,嚴謹已經“撲通”一聲坐下了,沒有一絲遲疑,然後從課桌抽屜裡摸出一頂棒球帽扣在腦袋上。
閻青看不慣:“嚴謹你出什麼洋相,教室裡戴什麼帽子?”
嚴謹咳嗽兩聲,又裝模作樣擤擤鼻涕,甕聲甕氣地回答:“我感冒了。”
閻青一時找不出什麼破綻,只好狠狠剜他一眼,沒再說話。
孫嘉遇趴在課桌上,低著頭拼命忍笑,直到閻青刀子一樣的目光朝他掃過來,他才趕緊假模假樣坐直身體,一臉正經地望向閻青,雙手卻在課桌上向嚴謹悄悄比出兩個“V”字,嚴謹的報答是從課桌下狠狠給了他一拳。
兩人這點兒小動作哪兒瞞得過閻青,但他沒顧上搭理他們,因為早自習很快就要結束了。所以他暫時放過這兩個淘氣包,把英語課代表叫到講臺前,代替他念課後生詞的中文翻譯,而他自己,就揹著手從教室前踱到教室後,為的是防止有人作弊打小抄。
閻青自己做學生的時候,也有過不少作弊的損招。自從當了老師之後,才明白以前作弊的行為有多可笑,因為老師在臺上居高臨下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認真答題的人和搞小動作的人往往是涇渭分明的。以閻青過去和現在的經驗為作弊做個總結,那就是作弊手段是次要的,關鍵是心理素質,一定要淡定,完全淡定,尤其要真心地告訴自己——我沒抄……沒抄……沒抄……
可惜,能做得到的學生鳳毛麟角,再怎麼鎮定,還是會有蛛絲馬跡落在反抄經驗豐富的老師眼裡。
按說教室後排一向是測驗考試作弊的重災區,今天卻安靜得異常,也正常得異常。閻青來回走了兩趟,看到的都是規規矩矩低頭寫字的身影,他覺得這未免有些太反常了,而事有反常即為妖,這點他深信不疑。
再走兩趟,閻青的注意力鎖定在嚴謹的棒球帽上。過了一會兒,整間教室都回蕩著閻青憤怒的吼聲:“嚴謹,你給我站到講臺上去!”
於是高一(3)班目瞪口呆的學生們,眼睜睜看著閻青和嚴謹一路撕扯著到了講臺前。閻青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嚴謹頭上的棒球帽,嚴謹則拼命掙扎,死死按著不肯鬆手。
閻青個兒沒嚴謹高,力氣也拼不過他正青春年少的學生,可他這回顯然是被氣得狠了,攥著嚴謹外套的衣襟,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整句囫圇話,一時間臉都白了。
嚴謹平日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但這天班主任失態的模樣,不知為什麼就讓他有點兒心虛,他看著閻青,不知所措地鬆開手。
那頂棒球帽被翻過來,在全班同學面前亮相,原來帽簷上粘滿寫得密密麻麻的小紙條,全是這次要默寫的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