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青把帽子摔在講臺上,終於緩過一口氣來,望著嚴謹譏諷地問:“你翻白眼翻的,不怕把你那六條眼肌累成肌肉勞損?”
學生們裡有反應極快的,已經哈哈笑出聲,又過了片刻教室裡嘰嘰嘎嘎笑成一片。這個作弊的招兒還真算得上新鮮,至少以前沒人試驗過。
閻青一掌拍在講桌上,震得桌角的粉筆盒都跳了起來:“笑什麼笑?你們有這個聰明勁兒,為什麼不肯用在正道上?孫嘉遇!”
這聲“孫嘉遇”太過突然,正笑得歡暢的孫嘉遇嚇了一跳,笑聲戛然而止。
“你也上來!”閻青瞪著他冷笑,“上來,讓同學們都開開眼!”孫嘉遇磨磨蹭蹭走上去,臉上竭力做出滿不在乎的表情。
“褲腿撩起來!”
孫嘉遇心頭怦怦直跳,卻梗起脖子,色厲內荏地反問:“幹什麼?”
閻青根本就懶得跟他囉唆,上前一把撩起他的牛仔褲腿,沿著襪子插了一圈的小抄便徹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是在蹺起二郎腿大抄特抄的時候太肆無忌憚,掩護沒有做好,被閻青發現了。
“看見沒有?看見沒有?”閻青氣得直喘粗氣,再次大力拍了一下講桌,粉筆灰頓時飛揚而起,“好……好……算你們行……我天天給你們強調單詞的重要性,你們就這麼對付?你們這是對付誰呢?對付我?值得嗎?你們這輩子是為了誰活著,為我?為你們父母還是為你們自己?啊?”
班主任大發脾氣,學生們嚇得不敢出聲,都仰起臉惴惴地望著他,孫嘉遇則抿了抿嘴,把臉轉向窗外,教室裡一時寂靜得讓人難堪。
閻青注視著講臺下一張張年輕飽滿的小臉,那些或者茫然或者無動於衷的表情,忽然間令他心灰意冷。他垂下眼睛鎮定了一會兒,再仰起臉時已經徹底冷靜,對兩個耷拉著腦袋的學生說:“你們兩個站講臺上默寫,其他同學我們繼續。”
連抓了兩個現行,這一次沒人再敢虎口拔牙,都老老實實的,或者低頭寫字,或者抓耳撓腮。
晚自習時批改過的單詞測驗被髮回來了,課代表同時帶回閻青的命令:“錯一個詞的,第一單元所有生詞每個抄十遍,錯兩個的,每個抄二十遍……錯十個的,每個抄一百遍……以下類同,明天一早檢查。”
這番話換來一片哀鳴之聲。嚴謹旁邊一個叫許志群的男生,湊過去摟住嚴謹的肩膀,按著他的腦袋威脅道:“都是被你連累的,老子不活了,跟你同歸於盡!錯了十一個,每個抄一百一十遍,今天晚上不用睡覺了。”
嚴謹一邊掙扎一邊笑:“少來,那會兒你抄得不也挺歡實?你運氣好,沒讓‘閻王爺’抓個正著。跟你說,老子更慘,一共錯了二十六個。”
許志群嘿嘿笑起來,終於放了手,忽然想起另外一個人來,回頭問他:“孫嘉遇,你錯了幾個?”
孫嘉遇下巴頦兒擱在手臂上,正歪頭假寐,長長的睫毛顫了兩顫,卻只裝作沒聽見。早晨丟人現眼一回,搞得他一天都蔫蔫的沒有精神。何況因為昨晚貪看電視劇,沒有按時複習當天的功課,所以他的成績不比嚴謹好多少,一共錯了十八個。第一單元九十多個生詞,每個抄寫一百八十遍,合起來可就是一萬六千遍!
“你別裝睡了!”嚴謹用力扒拉他的腦袋,“說說,怎麼辦?‘閻王爺’今兒真邪行,好像瘋了,咱還真抄呀?”
“一個字都不抄!”孫嘉遇睜開眼睛,懶洋洋地坐起來,“他這麼做,就是體罰,*裸的體罰,上次抄得我手都快廢了。我們現在的時間很寶貴,不能浪費在沒有價值的事情上。如果我們再次屈服,就是在助長他的歪風邪氣。”
“靠!”嚴謹抓起一本書就扔了過去,“叫你嘴硬!早上你說的,他肯定不會發現,結果呢?”
“你給我滾蛋!”孫嘉遇毫不客氣地把書扔回去,正中嚴謹的腦門,“要不是你太笨,他怎麼會發現?還他媽的把我也連累了!”
嚴謹摸著腦門抽口涼氣,撲上去壓在他身上,用胳膊勒住他的脖子笑罵:“嘿,還來勁了不是?你敢再說一遍?我只要稍微使點兒勁,你這小脖梗就得咔吧一聲折了。”
孫嘉遇在下面掙扎著叫許志群的外號:“胖子,你幹嗎呢?還不趕緊滅了他?”
許志群哈哈笑著撲上去,將兩個人都壓在身下。他一百八十斤的體重一壓上去,最下面的孫嘉遇差點兒窒息了。幾個人正笑鬧成一團,冷不防窗邊的程睿敏站起來,一臉厭惡地說:“你們能不能出去鬧?你們不想學習別人還要學習呢。”
“喲喲喲喲喲喲,”嚴謹從許志群的身下抽身站起來,嬉皮笑臉地打量著他說,“什麼人嗑瓜子嗑出你個臭仁兒來?找抽呢吧,敢管爺的閒事?”
嚴謹在班裡一貫驕橫,不少招惹過他的人都吃過他的苦頭,所以除了後排幾個死黨,其他同學對他一向敬而遠之。程睿敏是這學期才調到最後一排來,跟這幾個男生的脾氣性格都格格不入。他最討厭嚴謹,嚴謹自然也更討厭他。
九十年代初的北京,少男少女最流行的服飾是短夾克蘿蔔褲再加旅遊鞋,時髦與否的標誌,和褲子前襟處的褶子有莫大關係,褶子越多越時髦,最誇張的款式,在褲子裡面塞只雞可能都看不出來,學校裡一時間幾乎人人都是這樣的打扮。只有程睿敏與眾不同,除了必須穿校服的日子,他一直穿著規規矩矩的襯衣西褲,黑色軟皮鞋擦得乾乾淨淨,冬天時便在襯衣外套上深色羊毛衫,雪白的領子翻出來,外面則是一件深灰色的厚呢大衣。相比其他同學裹得像包子一樣嚴實的羽絨服,他永遠都是個異數。
嚴謹老覺得程睿敏就是個不懂時尚的小土包子,不知道著名的Beyond樂隊,不明白什麼是hiphop,也不會玩街機,再加上程睿敏說話時偶爾會帶點兒不易察覺的南方口音,就更有理由讓他鄙視這個只懂埋頭學習的書呆子。
他以為程睿敏吃不住恐嚇,一句話就得被嚇退回去,沒想到程睿敏毫不示弱,站在比自己高一頭的嚴謹面前,目光堅定地看著他:“現在是晚自習時間,你們不想學習請出去,別影響其他同學。你們這麼做叫沒有公德知道嗎?”
嚴謹被說得惱羞成怒,氣沖沖地擼起袖子:“你是不是真的皮癢欠揍啊?想我揍死你?”
程睿敏眼神一冷:“你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