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沒有任何先兆,腳步聲的節奏忽然被打亂,隨後是樓梯急響,這期間他猶豫了一會兒,思忖該如何對付這突然的變故。等他一轉身,卻發現身後已空無一人,連季曉鷗都不見了。
程睿敏霍地站起來,與生俱來的敏感讓他立刻意識到出事了。
他瘋了一樣衝下樓梯。
地下一層寂靜無聲,空無一人。他捂著不勝負荷的心臟站在空曠的大廳中間,大喊一聲:“曉鷗!”
沒有人回答他。
有冷風從身邊穿過,前方洗手間的門簾被過堂風揚起來又蕩回去,像是白鴿的翅膀。
程睿敏慢慢地走過去。
洗手間的中間是公用的洗手池,洗手池的上方燃著藏香,一縷青煙在曖昧不明的燈光下盤旋而起,一股悶香直衝人的腦門。左右兩邊是男女衛生間,都半掩著門。
程睿敏先推開女衛生間的木門,兩個隔間的門都開著,兩個一覽無餘的便池,沒有任何異常。他退出來,屏住聲息輕輕推開男衛生間的門。
然後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季曉鷗。
程睿敏感覺自己像是進入了一場夢境,只不過這場夢來得太快太突然,他甚至沒有時間去辨別這究竟是不是噩夢。
他伸出手臂扶起季曉鷗。她的身體依然柔軟而溫暖,跟今早被他擁進懷裡的那個身體一模一樣。但是漸漸地,有溫熱的液體從他的指縫中流了下來,指間一片黏膩。便池上方開啟的小窗,一陣涼風掠過,一股甜猩的氣味直衝鼻腔,連濃厚的藏香都遮掩不住的味道。
程睿敏雙臂雙腿的力氣,都似乎被這新鮮血液的味道給抽空了。他從小就為自己對人對事的控制能力而驕傲,但這回的事態卻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範圍,儘管他不知道這一切怎麼會變成這樣。最終他還是壓制住了滿心的恐懼慌亂,攔腰抱起季曉鷗往樓上跑去。
這原本是一個春風沉醉的夜晚,卻被東城西餐廳的血案撕破了春夜的溫柔與旖旎。
警車最先到達了案發現場,餐廳周圍都被攔上警戒帶。又過了十分鐘,救護車才姍姍來遲。但來得早晚都沒有區別了。遇害的女孩是被人用薄刃刺中了前胸,刀刃透過肋骨的縫隙直接刺進心臟,送進醫院之前其實就已回天乏術。
程睿敏坐在醫院的長椅上,淺色西裝上到處是大片大片深褐色的血跡。他低頭盯著腳下的水磨石地面,彷彿木雕泥塑一般,一動不動。
他的妻子譚斌趕到醫院,扶著他的肩膀輕輕叫了一聲:“睿敏?”
程睿敏緩緩地抬起頭,好像不認識一樣木然地看著自己的妻子,他的臉顯得極其憔悴,眼窩下有深深的暗影。
譚斌去摸他的臉:“睿敏。”
他一把抱住譚斌,臉埋進她的胸口。譚斌聽見他嗚咽一樣的聲音:“我錯了,是我做錯了,回頭我怎麼跟哥交代?”
譚斌沉默地摟緊他的雙肩,黯然嘆息了一聲。兩個從小在象牙塔中長大的人,即使都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深知世界上最不容易控制的,就是人心。但是他們卻從未有機會了解,在每個人的心裡,在陽光不曾照射到的地方,都有一條寂靜的暗河,一旦罪惡滋長,人性的黑暗與殘忍,便如幽暗的深淵,永遠觸不到底線。
季曉鷗的父母凌晨一點左右才得到警方的通知。兩人跌跌撞撞地趕到醫院,被警察帶進了停屍房旁邊的解剖室。
季曉鷗靜靜地躺在解剖臺上,露在白布單外面的臉,是乾乾淨淨的,安詳而平靜,更像是沉浸在靜謐的夢鄉里。
趙亞敏站在解剖臺邊,俯身喚女兒的小名:“妞妞?”
她的聲音輕而顫,是又驚又痛又絕望。她伸手撫上女兒的臉頰,觸手之處一片冰涼,再也不是她那個溫熱柔軟的妞妞。幾十天前,母女兩個不過像往常一樣吵了一架,沒想到再見面,竟已是陰陽相隔,女兒沒了,她後半生的日子完全化為烏有。
“媽跟你說的都是氣話,媽從來沒有真生過你的氣……”她搖晃著女兒冰冷的身體,“曉鷗你別這樣,你跟媽回去吧,咱們回家去……妞妞,妞妞,媽對不起你……”
窗外幽深的夜色裡,竟有都市中罕見的流螢點點飛過,是季曉鷗的魂魄脫離軀殼,挽不回,留不住。
季兆林盡力扶著傷心欲絕的妻子,任憑自己也被眼淚糊了一臉,痛苦到五官扭曲。
白髮人送黑髮人,大概是每一個為人父母者最難以承受的噩夢。站在他們身後的刑警趙庭輝,眼角也沁出了淚花。他朝旁邊的警察使了個眼色,後者點點頭,兩個人一起走出了停屍間,走到程睿敏面前。
“你就是現場的目擊者?”趙庭輝問他。
程睿敏點點頭:“是的。”
“派出所的筆錄我已經看了,你認為這宗案子和另一個案子有關聯?”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