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曉鷗小心地收起檔案:“他現在還好嗎?”
嚴慎冷笑一聲:“沒人知道。連他關在哪兒,都是高度機密,沒人知道。”
季曉鷗原本打算先乘坐城際列車到天津,再想辦法去塘沽。但她在馬路邊尋找去火車南站的公交車時,接到一個電話。號碼很陌生,她以為又是房屋中介公司的垃圾電話,心不在焉地接起來。但對方“喂”一聲說:“甜心,是我,方妮婭。”
季曉鷗一邊眯著眼睛檢視公交站牌,一邊問道:“你怎麼換號了?”
方妮婭在電話裡哧哧笑著:“為了安全啊。我現在面首三千,可不想被陳建國抓住什麼把柄,離婚分財產的時候吃虧。”
季曉鷗皺起眉頭,對她這種隨便輕佻的方式,一直是不能苟同的態度,但她沒有說什麼。兩人再聊幾句,聽說季曉鷗要去塘沽的“三分之一”,方妮婭立刻興奮起來。
“就是你提過的那個水上的鴨店嗎?太好了親愛的,我開車送你過去,順便見識一下你說的後宮三千粉黛,如何春色無邊。”
說起這個飯店,方妮婭便興奮得不能自已,不管季曉鷗如何推託,都堅持要陪她前往塘沽。甚至兩人還在通話的時候,方妮婭已經先斬後奏調轉車頭直奔她而來。
兩個多星期不見,方妮婭換了一個新發型,額前一把劉海,燙成嫵媚的大卷,垂下來幾乎遮住半隻眼睛,開車時便成了遮擋視線的累贅,季曉鷗看她一次次伸手撥開劉海,實在忍無可忍,從揹包裡找出幾隻黑髮卡,幫她將劉海固定住。
方妮婭說聲“謝謝”,依舊跟只喜鵲似的,嘰嘰喳喳跟季曉鷗彙報著澳洲十日遊的心得:“什麼時候你也去那個海灘看看,一水兒的型男帥哥,全是人間尤物,可惜都是Gay,太浪費了,真是讓人痛心疾首……”
自說自話了一會兒,她發覺季曉鷗無任何回應,而且面色沉靜到一點兒笑模樣都沒有。這才想起來問問:“曉鷗,你怎麼啦?出什麼事了?”
季曉鷗嘆口氣說:“你最近沒看過電視新聞,也沒上過網咖?”“有那麼多帥哥洗眼,誰還有空上網啊!什麼新聞?給我講講。”
聽完季曉鷗這幾日的遭遇,方妮婭一下安靜下來,沉默了半天才問道:“親愛的,你這是真的愛上他了?”
“是的。”
“那你打算怎麼辦?等他出來?可他要是出不來呢?”
季曉鷗的面部表情僵了片刻,又一點點放鬆下來:“說真的,我從來不敢往後面想。不過我也從來不去想不該想的事兒。我現在只想如何把該做的事兒做好。”
方妮婭搖搖頭:“唉,我以為你們早沒什麼可能性了呢,沒想到關係都這麼瓷實了。你倆究竟什麼時候開始的?怎麼就一點兒徵兆都沒有呢?”
季曉鷗將窗玻璃搖下一條縫,任早春的疾風夾雜著路邊的浮塵,如疾浪一般打在臉上。之後她自嘲地一笑:“我也想了很久,可就是想不起來到底什麼時候開始的。其實我沒告訴過你,我一直都喜歡光頭或理著板寸的,純粹以臉蛋兒色相誘惑我的男人,大概他正好符合這條件,合了我的眼緣兒。”
方妮婭“撲哧”一聲笑了:“你還能說笑話兒我就放心了。親愛的,咱姐倆兒算不算同命相憐?怎麼都碰不到省心的男人呢?我跟你說,現在我跟陳建國……怎麼說呢,就是在外面各High各的,誰也不干涉誰。你見過這樣的夫妻嗎?”
季曉鷗從窗外收回目光:“你家老陳,真的……”
“停!”方妮婭做了個制止的手勢,“現在不提他,一提就倒盡胃口。等從天津回來,我再跟你說。”
她伸手扭開車上的音響,CD機裡是一張信樂團的《死了都要愛》。“死了都要愛,不淋漓盡致不痛快。”她的小尖嗓子跟著阿信拼命往高音上飆,飆得聲嘶力竭,眼睛裡也被憋出兩眶熱淚,但依舊伸直脖子跟著唱下去:“死了都要愛,不哭到微笑不痛快……”
季曉鷗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彷彿看見了這神神道道的行為之後不能示人的痛苦,心裡不禁一酸,卻分不清是為方妮婭辛酸,還是為自己辛酸。
兩人到達塘沽港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按說一般的餐廳飯店,這會兒已經陸陸續續開始上客了。但呈現在她們眼前的“三分之一”海鮮餐廳,卻是門庭冷落。雖然船頂的霓虹燈依然金碧輝煌,但整間底層大廳卻空蕩蕩的,只有寥寥幾桌客人,還沒有大廳裡的服務生多。
季曉鷗呆立在門口。她想起嚴謹上次帶她來時那滿眼的紅火熱鬧,與此刻清灰冷灶的情景一對比,竟似個幻覺一般,好比《聊齋》裡遭遇狐仙的書生,一夜華屋廣廈軟玉溫香,但雞叫之後一回頭,僅空留滿目衰草枯楊,彷彿一場黃粱夢一般。
方妮婭卻是第一次來,不覺有任何異樣。她的目光立刻被標緻的服務生們吸引了。拉拉季曉鷗的衣袖,她低聲笑道:“真的是盤絲洞啊,帥哥太多了!”
季曉鷗沒顧上搭理她,直接向門口迎賓的服務生說:“我姓季,和你們店經理今兒下午約好的。”
服務生卻說:“劉總有事出去了,下午不在。”
季曉鷗皺眉:“他沒跟我說下午有事啊?”
服務生聳聳肩:“對不起,季小姐,劉總的安排我真不知道。”
正在這時,有一個帶著樓層經理標牌的男人走過來:“是季小姐嗎?”
季曉鷗點頭:“是。”
那人立刻朝她伸出手:“季小姐您好!劉總交代了,您若來了,就直接帶您去嚴老闆的辦公室。”
季曉鷗滿心不高興,她已經察覺到店經理是在故意地躲她。但她又不能向不相干的人表示不滿,只好點點頭:“那好,麻煩您帶我過去。”
嚴謹的辦公室佈置得十分簡單,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個書櫃、一張簡易行軍床,再加牆角一個保險櫃,便是全部家當。季曉鷗還在打量屋裡的陳設,方妮婭已對這個一覽無餘的房間失去探究的興趣,問能否下去找人聊聊天。季曉鷗不耐煩地揮揮手,讓她自便。
辦公室的南牆上掛著一些相框,基本都是一些來過店裡的名人留下的合影和簽名,其中不乏幾張經常能在政經新聞或者娛樂新聞中見到的熟臉兒。季曉鷗一一看過去,視線忽然被牆面正中的一張彩色照片吸引了。那張照片一看就有些年頭了,泛著淡淡的舊黃色。照片中是三個少年,肩並肩坐在一處石欄上。他們的身後是一片開得正盛的紫藤。其中一個咧著嘴笑得最開心的,一眼就能認出是嚴謹。坐在中間的那個,雖然戴著眼鏡,也能明顯看出程睿敏的影子,最右邊挨著程睿敏那個,從未見過,但瞧上去不知為何卻有些眼熟,她盯著瞅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大概是他長得跟一個影視明星過於相似,才讓她覺得似曾相識。而這位英俊少年,很可能就是嚴謹提到過的“二子”。“三分之一”因為他的離世而得名,就連保險箱的密碼都是以他去世的日子來設定的,在這間樸素乾淨的辦公室裡,他的氣息似乎無處不在。
想到保險箱,她往牆角瞄了幾眼。那是一個五十厘米見方橄欖綠色的舊保險箱,密碼鎖還是多年前的那種老式轉盤鎖。
季曉鷗蹲在保險箱的跟前,像對著潘多拉的魔盒。她在想嚴謹被帶走前,特意叮囑她保險箱的密碼,可見裡面肯定放著對他來說特別重要的東西。會是什麼呢?錢?銀行卡?她一邊琢磨著一邊開始轉動密碼鎖。0、4、0、8、1、2,她慢慢地撥動著轉盤,最後一個數字完成,咔嗒一聲,保險箱的門緩緩開啟了。
保險箱裡既沒有現金,也沒有銀行卡,只有一枚公章和嚴謹的私人印鑑,幾本灰撲撲的賬簿和一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