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拂想不出比眼下更糟糕的境況,他們幾人如今所處的位置,被四周紮營的盛庸軍團團圍著,雖然尚未被發現……
但被發現,那是遲早的事,看不到盡頭的廷軍營帳連綿不絕,援軍是萬萬指不上了。
桐拂倒不覺得什麼,畢竟別人瞧不見自己,到時候趁亂溜了就好。只是孫定遠該如何,還有……
她扭頭看向朱棣,原以為他會神思凝重,不曾想,他此刻面上一片雲淡風輕。
雲淡風輕?她心裡一個咯噔,這已經不是氣魄的問題了。
“獸角。”他忽然道,說罷翻身上馬。
其餘幾人聞言,亦跟著上馬。赤兔催著,她也只能爬上馬背。才坐穩了,瞧見馬三保自腰帶上取下一個獸角,湊到嘴邊,角聲嘹亮悠遠,聽得桐拂卻是一身冷汗,這是怕對方看不到自己?
之後的一切,實在出離她的想象。這麼一行人,吹著獸角縱馬躍行,大搖大擺穿過盛庸的營帳,竟是無人敢阻攔。
之後她才想過來,當是那句,勿使朕負殺叔之名……不得不說,十分好用且可一用再用的一句。
獸角大約也有聯絡的意思,等幾人出了盛庸的地盤,這一邊燕軍的陣列已然布好。幾乎沒有喘口氣的時間,這一日的仗就這麼開始了。
自清晨一直到中午,兩邊激戰不休相持不下。桐拂摸出布條將一雙眼遮了,由得那赤兔到處躥。心中只願,又一場噩夢紛紛,早見盡頭……
風起得十分突然,很快,砂土瀰漫四處。桐拂只覺耳邊那風沙簌簌有聲,將面頰擦得生痛。赤兔卻並不慌張,反倒振奮起來,風沙裡打仗,這傢伙早見慣了的。
桐拂將眼上的布條扯下,風大得越發厲害,卷著黃沙,已是看不清周遭情形。這場景有些面熟……她心中猛地一跳,白溝河一役,便是如此。彼時大風忽至,將李景隆的大旗生生折了……
又看了一圈,果然是東北而來的風,也正是順著燕軍列陣的方向。回頭恰看見朱棣策馬到了身畔,他瞥了她一眼,這一眼盡是志在必得。不過很快他的身影隱在風沙之間,身後是軍心大振的燕軍……桐拂曉得,這一仗,已無懸念。
盛庸軍逆風大敗,退走德州。前來合軍的平安,也只能半道還師真定。
三月底,藁城之戰。
平安搭建了箭樓,高高在上萬箭齊發。朱棣的大旗很快被紮成馬蜂窩一般……
但燕軍再次大勝,同樣是忽起大風,風沙中亂了陣腳的平安軍迅速被擊潰,被逼入真定城中。燕軍進至大名。
四月,建文請燕王罷兵,歸藩。燕王拒。
七月,平安自真定襲北平。盛庸進紫荊關,謀保定,至易州水西寨。
八月,燕王救保定,圍水西寨。
九月,燕將北平破平安,平安還真定。
十月,燕王破大同、真定,還北平。
……
金幼孜站在無人的水巷渡口,大氅裡一包衣物,是新制的冬衣。她不喜花哨的布料,皆是素淨的樣子,就如同她的性子,水光天色一般。
少頃細舟無聲而至,泊在岸邊,那人的面目依舊籠在笠下,也不招呼,只待他上船。
此數月,每隔三日,這舟子便來接他,去那不知何處的河房,見上她一面。她仍睡著,微弱到幾乎沒有的氣息。
桐君廬尋過他幾回,見他神色倒也不逼問,只囑他若見到小拂,讓她早些回家待著。臨了卻每每給他一匣子藥,多半是補氣神之類,恰是桐拂用得上的幾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