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手中的燭火湊近了些。他的模樣甚是好看,卻也不至於骨骼清奇、仙風道骨。亦看不出精靈古怪、妖孽之氣。
陶弘景之前說的,也不知是誰領著誰到處亂跑……一時又亂紛紛湧入她的思緒。
金幼孜正襟危坐,任她仔細打量。然,眼前華燭搖,玉顏不過咫尺,聲息如蘭。他腦中只一句,銀光花影夜蔥蘢。又一句,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她見他額上微微沁出汗意,奇道:“你熱麼?”
他穩了穩氣息,深深看住她,“你這樣,我是有些熱……”
桐拂忽地恍然,忙將手中燭火移開他的面龐左右,“也瞧不出什麼,你且說說,你是如何去的?”
“你方才為何來尋我?”他忽然問道。
她一愣,“我……看外面挺好看就……”
他將她的手執了,徑直走去船頭。
清夜舟移,江水沉鉤,月影沾裳,正是春江夜好時,二人一時皆忘語。
“小拂,”他忽然出聲道,“總明觀、崇文苑、嘉則殿、垂象樓、集賢殿……甚至昭明太子的東宮玄圃,我都去過。
我既不知如何去,亦不知為何去。
初時,我欣喜若狂,千古書卷浩如滄海鬱如鄧林,皆觸手可及,能有此番際遇此生實已無憾。但如今,我卻夜難安寢,只怕陷入何處,再難迴轉。”
他將她的手握得很緊,並未說下去,桐拂卻曉得他的意思。
她又何嘗不是這般?近來時常於夢中,身作荒漠沙洲一池淺水,彷彿困囿於亙古之隙,寸步難移惶惶不知何去,眼看著將於那烈日下消散再無蹤跡……
若自己是執念一縷,在桑泊千年煙水間往復流連。那他,又因何徘徊?又恰恰在自己身旁?若有一日,他與自己,各自牽絆一處,可還有重逢一日……
眼前水色粼粼迷了眼,她吸了口氣,故作輕鬆,“怕什麼,你這般能說會道才高八斗,在哪兒沒個錦繡前程。”
“若你不在,我要那些個錦繡前程做什麼?”
他的目光落在夜色縹緲間,但這一句清清朗朗,如長河明月,直投入她心底。
“若我當真困在總明觀裡……”她喃喃道。
他忽然轉頭看著她,“明書不是我,你不要對他動了心思。你若覺得他對你有什麼不同的,那只是對明衣,不是你。可記住了?”
他將自己的手腕捏得有些痛,她抬頭看他面上沒有半絲玩笑的意思,本想打趣他兩句終是沒說出口,只嗯了一聲。
“我定會去尋你。”他鬆開她的手腕,轉而牽著她,二人手心相疊。
……
明明才三月,這河堤之上竟是豔陽高照,頗有些初夏的意思。
桐拂只著了薄衫,沒走多久,額上已沁了密密的汗珠,她不停用袖子扇著風,“這江邊怎麼這般熱?”
金幼孜笑著伸手替她擦了擦汗,“堤上沒有草木遮蔽,多為砂土,自是熱些……”話未說完,瞧見遠處快步走來一人,面帶喜色。
“金大人!”那人老遠就招呼道,“竟勞煩金大人親自送書!”
桐拂見那人不過三十餘歲,布衣草履,形容俊朗。雖是疾步而來,卻從容篤穩,不慌不忙。
金幼孜早迎上去,“夏大人布衣徒步,不遑寢食晝夜經營。下官我不過尋了本書送來,一路閒逸,哪及得上夏大人日夜疏壅滯、修堤浦之辛勞。大人功當不在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