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東側,文華門後甬道修長,止於文華殿前,漢白玉丹陛下。
這一路過來,桐拂走得腿腳乏力,前頭那個身影卻始終步履如飛。
入了文華殿,他也沒停下的意思,一徑往裡。她雖跟著,眼睛卻沒歇著。殿裡木雕金漆地平上設寶座金臺,香案兩側,一對鶴形香爐分列御座兩側,東西相向,下有趺座,施金珠、口銜香。以三山小屏風遮障的炭爐,銅胎琺琅極盡華美。
出了前殿,是穿堂,他終是停下腳步。廊外海棠蔥鬱,紛披婉垂早已散盡,此時日暮,夕暉斜投,難得有了些清涼的意思。
與他獨處,桐拂思前想後,其實沒幾回,劍拔弩張的時候更多些。眼前這番靜和,反倒讓她有些手足無措。他要問什麼?自己有什麼事還有他不知道的?
心煩意亂的,她瞧見後頭主敬殿裡走出幾位宮女,到了近前紛紛駐足施禮。清一色服紗帽,簪羅帛花,銷金胸背兩肩方花羅袍,金銀牡丹花束帶,皂靴。這看起來,應是女官。
待那幾位女官離去,他忽然出聲,“文華殿女史。”
桐拂心裡一跳。彼時,小柔也是這般,在殿內行走、執筆、侍立……如今常服已換了顏色,百花錦、亦或絳紗綺羅,再不是昨日人面。
“這些日子,對安南的人有興趣?”他接著道,“都知道什麼了。”
她收回心思,暗自腹誹,自己整日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躂,他會不曉得?
“都是湊巧,並非特意打聽。”她答得四平八穩。既然明知故問,不妨胡說八道。
“安南的火器,覺得如何?”他仍背對著,彷彿方才問的不過是庭前花樹。
“看著太毒辣。”她心裡一嘆,這架勢,估摸著那晚她吃了什麼,他都曉得。
“唔,的確是勝出一籌。火器之輕妙,毋能出其右者。”他看似自語,那調子裡,除去讚歎,似拿定了什麼主意。這口氣,她從前聽到過。是鎖定了獵物後,滿弓緊弦裡的殺意……
又隔了一陣他才道,“你覺著,雲南這個地方,如何?”
身上的冷汗噌得就冒出來,雖背對著,他面上的篤定與莫測,桐拂猜得分明。她默了一默,“那地方,相去萬餘里,我原本以為定是處處蠻煙瘴雨。但又聽說,倒有人捨得將自己的掌上明珠嫁過去,估摸著那裡其實是個好地方。”
他的身影紋絲未動,半晌才道,“當初得罪沐昕的時候腦子一熱,你怕是沒想著會有後悔的時候。”
“自己捧著護著的,卻送去旁人手裡受委屈。受了委屈,還得勸慰繼續忍著。無非顧全一個大局,權衡一番籌謀。
大局籌謀什麼的,輪不上我計較。只那京師大街上河道里,看見盛氣凌人驕縱跋扈的,對我來說,沒有忍字擋在前頭的道理。”一番話說得難得暢快,說完了才想清楚,這會兒並不在大街河道的,是正正經經站在他的大殿裡。
“不到跟前,嘴硬可以。真正到了權衡的時候,該悔的還是會悔。”他居然未惱,反倒慢悠悠轉過身子,“就因了彼時一句氣話,該見的人見不著了。你說可惜不可惜?”
這一句沒頭沒腦,桐拂心裡卻沒來由地一慌。將自己召至此處,以他的脾氣,絕不會是閒來無事。但金幼孜的意思,眼前這位對雲滇那裡的情形並未摸清楚,最多也就是個疑慮。方才幾句,卻又好似拿捏了什麼在手裡……
見她面上怔忪,他耐心地候了候,“這京師雖大,河道交縱,難免遇著,別不當心把自己的活路擰成了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