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倒影裡,一個辛苦地忍著笑,另一個透著十分的惆悵。
“小娃娃……”桐拂戳戳他的面頰。
他一把將她的那隻手捉了,“胡鬧。”
“我覺著蠻好。”她笑嘻嘻道,“這地方山好水好,人也長得一個比一個好看,還有個脾氣挺臭的小娃娃可以欺負……”
“說正事,”他繃了臉,“你若一路跟著謝家,倒沒什麼。只是之後謝安出山,會去桓溫帳下做一陣子司馬。你且記著莫要困在桓府內,若跟著謝安回到建康,就無甚可憂慮的……”
“桓溫……不就是忙了三次北伐,之後又試圖奪皇位、加九錫的那個?”
“你可知當初桓溫如何娶了南康公主?還是晉明帝主動將他招為駙馬。”
桐拂想著方才李氏說的故事,忍不住樂出聲,“挺有意思的一雙人……”
“桓溫的高祖,曹魏大司農桓範,但之後堂堂譙國龍亢桓氏淪為刑家,再不是高門望族。桓溫之父桓彝南渡後,躋身江左八達,因與明帝平定王敦之亂而有功。
但桓彝在蘇峻之亂中被殺,涇縣縣令江播參與謀劃。彼時桓溫只是十五歲的少年,枕戈泣血,熬到三年後這江播死了,他假扮弔客混入人群,手刃江播的三子,替父親報了仇。”
桐拂咂舌,“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心性膽識,手段也實在酷烈……”
“那句,縱不能流芳百世,也當要遺臭萬年,就是桓溫說的。旁的你不用顧慮,只需記著,需跟著謝家回到建康城,至於是去他新修的東山府邸還是烏衣巷,就沒什麼所謂了……”
“可我為何會來這裡?”桐拂忽然道,“那九子鈴我壓在箱底,上頭特意堆了七八塊青磚,它總不能自己跑出來?”
他在水中的倒影被漣漪漾著,看不清神情。
“阿玄!”身後遠處有人喚著,二人齊齊回頭看去,是謝玄的兄長謝靖,“叔母喚你過去,快點啊。”說罷便跑遠了。
謝玄轉回腦袋,看著自己竟牽著面前這個女子的手,忙不迭將她甩開,“無禮!”
桐拂瞧他氣得嘴唇都有些哆嗦,忍著笑,“這麼被謝小公子牽著,委實有些無禮,不過,我不會介意的。”
謝玄此番氣得身子都有些哆嗦,也顧不上風儀,恨恨一跺腳轉身就跑。
桐拂笑著看他跑遠了,很快再笑不出,望著眼前東山秀美,惆悵滿腹。自己的日子,過得已經跌跌爬爬筋疲力盡,還要反反覆覆四處折騰,眼下只求一份安寧,萬莫再捲入兵戎詭譎之間……
之後的事,正如金幼孜所說,謝安的兄長謝奕終是沒熬過撒手而去,丟下謝玄孤身一人。謝安的弟弟謝萬北伐前燕,誤以為敵軍抵達以致手下兵士驚恐潰散,他竟單騎逃回建康……雖朝廷看在謝安的面上沒殺他,但之後謝萬很快被免為庶人……
似乎一夜之間,謝家地位再不復從前,舉目而望竟已是岌岌可危。
謝安應徵西大將軍桓溫之邀,任他帳下司馬,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之事。
從新亭出發那日,百官送行。桐拂被李氏遣去令姜的馬車上,謝玄入來的時候似是沒料到,本想轉身就走,被令姜叫住,只得留下。
謝玄自知道了他爹爹的事,就跟變了個人一般。從前還能見到他活潑跳脫,那之後再沒見過他的笑顏。日日裡唸書習字溫課,安靜內斂得不再似個小娃娃。
好在謝安與李氏從來待他如己出,如今更是照顧有加。令姜和其餘的兄弟雖嘴上不說,但處處幫襯,謝玄不至於孤苦無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