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殿閣逶迤,金碧相射,煙霞霏微,哪裡有半分詔獄的影子。
桐拂從未如此心灰意冷過。
爹爹尚不知情形如何,怎的又跑來莫名又陌生的地方?
自己眼下坐在某處殿宇的飛簷之上,雙腿懸著晃晃悠悠。四處看了一圈,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卻一時又說不上。
遠遠看出去,除了宮城,往南可見市井、城郭。往北,依稀是鐘山和石頭城。當中大片的水澤,似是玄武。東面鐘山腳下,若是沒記錯,該是燕雀湖。
燕雀湖,安寧陵……這麼想著,她有些怔怔。
那些個本與自己毫不相干的過往,是非糾葛、兵戈止息……如何就成了自己的舊憶往昔,掙不脫、拋不去,不得開交。
正出神,眼見著身邊不遠處殿簷邊啪的一聲靠上了一個長梯。不多時,有人揹著沉甸甸的一個物件氣喘吁吁的上來。後頭跟著另一人,身上揹著個大木箱。二人衣著,看起來應是宮內的內監。
桐拂本也無處可避讓,又怕嚇著他們,只得跨過屋脊,蹲在了另一側的琉璃瓦上。
這二人抬著那東西吭哧吭哧從她身旁不遠處過去,好似根本瞧不見她。桐拂這才看清,他們捧著的竟是個鴟吻。
從前聽那蘇氏演義,蚩者,海獸也。漢武帝作栢梁殿,有上疏者雲:蚩尾水之精,能闢火災,可置之堂殿。
又一說,龍生九子,排行老九的這魚形龍吞脊獸,口闊噪粗,平生好吞,尤能吞火。故此,多安於屋脊兩頭,消災厭火。
她也才想明白,方才覺著這上頭少了些什麼,正是那飛簷角上缺了的吞脊獸。
但這二人大白天的,抱著這鴟吻上來做什麼?
眼瞅著他們將鴟吻穩穩妥妥地裝好了,又去裝另一側的。待兩個都裝完了,二人已經累得氣喘如牛,跌坐在屋脊上歇息。
其中一人道,“這多少回了……但凡宋廷來了人,陛下讓把這金陵臺殿之上的鴟吻統統撤了。人一走,又讓裝回來……他們來來回回好吃好喝的,可要折騰死我們這些人……”
另一人示意他小聲,“慎言慎言……”
“慎什麼言?這上頭鬼影子都沒有!”
桐拂默默往一旁讓了讓。
另一人又嘆道,“陛下如今去了唐號,稱江南國主,龍袍換了紫袍,貶損儀制,那也是沒法子。”
“沒法子?從前是大周后,如今又來了個小周後。
那錦洞天,你可瞧見了沒?哎喲,牆用嵌金線羅帳為飾,玳瑁釘,綠寶石鑲著窗格,紅羅朱紗糊在窗上。屋外廣植梅花,於花間設彩繪木亭,僅容二人坐於其間……
嘖嘖比昭惠皇后尚在時,不知奢華幾般……”
“瞧瞧,你就整日盯著那後宮裡頭,眼睛都挪不開。前朝之事你又曉得多少?陛下他其實……”
話未說完,底下有人高聲喚道,“這人呢?上去怎的不下來了,再不下來,這梯可拿走了,你們就在上頭涼快著!”
那二人再不敢多言,慌慌張張下了去。一時這屋脊之上,重歸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