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江邊,七個作塘一字排開,無數的小作坊散佈四周,鐵器木作、篷繩舵錨各自熱鬧。
瞅著江乘拖著一小塊船篷餘料,呼啦啦四下跑著,廖卿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你和金大人……這個小娃娃……”
“江乘!”桐拂沒好氣地喚了一聲。
江乘舞著手裡的船篷,“桐花姐姐一起玩!”
廖卿恍然,“如此如此……”
桐拂盯著他,“廖大人,你這能掐會算的,都算到什麼了?什麼西南來的人。”
廖卿有些侷促,往她身邊湊了湊,“這看星,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究竟是什麼我拿不準才去問你。”
她移開目光,“那等廖大人的星看清楚了再說不遲。”說罷就要離開。
廖卿挺直了身子,“桐姑娘且留步,在下對桐女史的心意,天地可鑑。”
桐拂腳下一個趔趄,緩緩轉過身子,“你曉得你在說什麼?”
“自然曉得。”他面上神情,如荒荒遊雲,寥寥長風。這一眼看著,不知何故,桐拂心裡有什麼落在了實處。
“都是些摸不著邊的,人,不知道在哪兒。”話說得沒氣力,她也實在是沒什麼氣力。日日牽念著,想著一見,又懼一見,或者終歸只能求個各自安好。若當真是雲滇,邊敝苦遠,蠻荒煙瘴之地,所依附之人本已萬千兇險……
廖卿見她眸光渺渺空空,心思早不知去了何處,也沒擾她,一同並肩看了一回遠處江水遼闊。
還是江乘玩倦了,跑回來扯著桐拂的衣袖,“桐花姐姐說要帶我去寶船上的,怎麼還不去?”
桐拂這才回過神,“這就去。”
廖卿將她叫住,“找誰來了?今日俞平海不在,試船去了。”
“我不找他。穩船塢那裡的船工,平素住在哪裡?”
他有些遲疑,“倒是不遠,不過,那地方都是男人,你去不大合適。你若信得過,我替你去尋。”
看著跑了一頭汗的江乘,桐拂將手中提著的布袋遞給廖卿,“麻煩將這個交給一個叫盧潦渤的,若他問起來,告訴他,我每日午時會去信府河軍師巷間的白酒坊沽酒。”
看著廖卿一臉盤算莫測,她嘆道,“不要亂掐算,不過是人家幫過一個忙,我回一個人情罷了。”說完領著江乘走遠了。
廖卿望著她的背影,恍惚間與海棠掩映硃色闌干前的那個身影,重重疊疊。彷彿伊人顧盼,低語婉轉,不過是那道宮門之後……
桐拂將江乘送回聚寶橋,瞧著已近午時,尋了只舟子直往白酒坊去。才轉入坊間水道,已覺酒香薰面,兩旁作坊皆是前店後坊,酒幔林立。巨大的酒缸羅列街旁,高粱玉米小麥正由貨船運去岸上。那後頭煙氣騰騰,應是天鍋下的柴火正旺。
她尋了處空隙上了岸,立時有賣酒人上來招呼,因是都熟識的,桐拂與他們閒說了幾句,就往平素慣去的幾家問價沽酒。事兒辦定了,大日頭底下暑氣重,她買了份涼水荔枝膏邊走邊瞧熱鬧。
眼瞅著前頭鋪子前圍攏了許多人,桐拂也湊上前去。門前支了案幾,一個女子正臨街賣酒,戴著紗笠瞧不清樣貌。身後一人撫琴,聽著是梅花引。酒罈開了封,酒香合著梅香頓時四溢開,眾人皆垂涎讚不絕口。
那女子皓腕輕抬,將壇中懸於酒面的生絹袋取出,隨手將袋中之物散在案面之上,竟是盛開的朵朵梅花。圍觀的外鄉人頓時譁然,“這大夏天的,哪裡來的梅花?這是什麼戲法?”
那撫琴之人起身,“想知道是何緣故,且先賞一回姑娘的梅舞,屆時自會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