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雲深處

男人對雲霄王朝當然不陌生,記得當初大驪鐵騎長驅直下,一路打到老龍城,期間有些小國是跟大驪王朝死磕過的,也有朱熒王朝這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強國,舊白霜王朝則是屬於那種早早伸長脖子,好讓大驪刀子趕緊砍下去的那種大王朝。也難怪後來大驪抽調各地精銳補充騎軍,從舊白霜王朝選中的,數量甚至還不如一些人口不足千萬的小國。

國師府兩位侍女之一的符箐,她就是舊白霜王朝的皇族宗室女,比起如今坐龍椅的雲霄朝皇帝,她才是貨真價實的金枝玉葉。

不過男人覺得以陳平安的性格,不太可能讓她南下故國重遊吧。不過卻不是什麼貪戀美色之類的緣由。

他笑了笑,譏諷道:“史家都說舊白霜王朝是因為治國過寬,才會斷掉國祚。真是個很溫情的說法。不過你們還真信啊?還不是連續幾任皇帝都碌碌無為,不得不與文官、士紳、胥吏共治天下的結果?還有這個口口聲聲繼承正統的雲霄王朝,當真不怕自個兒是隻秋後的螞蚱嗎?”

雖然屋內角落擱放有幾盆冰塊,那個諜子仍然汗流滿面,頭髮打結一綹綹的,他慘然笑道:“這世道,總是贏家寫史,你們大驪宋氏既然贏了,自然是怎麼說都是對的。”

男人笑道:“我也不跟傻子吵,當你說的都是對的,但凡你有一點不對的地方,就是我宋集薪錯了。”

那諜子本來有一肚子的腹稿可講,此刻竟是一時無言。

因為這場京城慶典沒有啟動鏡花水月,也不准許任何修士擅自動用山上手段進行“摹拓”。

所以全憑看客的眼力和記憶了。比如這封諜報上邊的內容,可謂詳細至極,御道上邊每位劍仙的相貌,位次,神態,服飾,眼神等等,都有極為傳神的描繪。見字如賞畫,好文采。

在諜報的末尾,還有一番建言或者說是勸誡,大意是說如今大驪王朝國勢鼎盛,氣勢如虹,不可力敵。所以至少在十年之內,最好是先避其鋒芒,與之虛與委蛇,靜待其變。

宋集薪看了兩遍,抖了抖寫滿蠅頭小楷的紙張,笑道:“不可力敵,便可智取了?”

眼前的寫信人,是個在南薰坊一處衙署當差的大驪官員,本以為是會落在刑部手裡,不曾想會是藩王宋睦直接審訊自己,已經心生絕望,也不打算說什麼。

畢竟眼前這個男人,如今依舊是大驪陪都的主人,曾經替寶瓶洲守國門的洛王宋睦!

宋集薪從果盤裡拿起一隻柑橘剝開了,取出一瓣丟入嘴裡細細嚼著,問道:“你也不是雲霄王朝本土人氏,從一個北邊藩屬國的寒素子弟,參加宗主國大驪王朝的科舉,成功進士及第,二甲的名次還不低,都已經做到大驪王朝的六品官了,一旦返回藩屬國家鄉的小朝廷,按例是要官升兩級的,四品,這還只是明面上的,不用三五年,至少是從三品,何必做這種殺頭的勾當。”

那人苦笑道:“這就是條斷頭路,不是我想收手就能收手的。宋睦,你是天潢貴胄,不會懂的。”

宋集薪挑眉道:“不對吧,我記得前些年,大驪朝廷刑部接納了陪都柳尚書的建議,准許你們這些底子不乾淨的官吏,自己立即去跟兩都刑部秘密自首,錄檔過後,一律既往不咎,也會幫你們遮掩汙點。京城官場的真實情形如何,我不清楚,但是至少陪都那邊,此事就是我親自抓的,可都是按照規矩走的,好些個大驪本土官員,甚至別國的死士和諜子,之後日子都過得還算不錯,不少都升官了。而且這條規矩一直沒有過時不候的說法,只要手上沒有直接的命案,至多是早說早點得個清白身份,晚說就會收到不同程度、卻絕對不至於讓誰仕途斷絕的責罰,你曾燾又不是舊白霜人氏,家族親眷都在藩屬國好好的。若說國仇,自然是有的,家恨卻是沒有半點,當年選擇投靠大驪,就數你們這十幾個地方郡望大族最會審時度勢,何況你這種人,我先前仔細翻過履歷檔案了,怎麼看都不像是那種捨得殉國的仁人義士啊,真正的義士,我確實見過很多,也殺了不少,至於你,還是算了吧。”

宋集薪自顧自點頭道:“記起來了,雲霄王朝有個頗為隱蔽的衙門,喜歡專門盯著大驪各州地方上的七品官出手,用各種方式,幫著你們鋪路升官。檔案記錄你的嫡長子在十六歲的時候暴斃了,他好像還是個公認的神童,怎的,是你兒子有修行資質,卻不高,於是雲霄王朝那邊承諾一定會讓他躋身中五境?”

曾燾神色頓時慌張起來。

宋集薪嚼著柑橘,神色玩味,等到瞧見曾燾如喪考妣似的洩了氣,宋集薪才拍拍手,笑道:“演技真差。逗你玩呢。”

宋集薪雙手握拳,撐在膝蓋上,死死盯住曾燾,“你那看似弱不禁風的續絃妻子,是來自雲霄王朝的一位修道之人,對吧?”

曾燾駭然抬頭,望向藩王宋睦。

宋集薪緩緩說道:“我猜她是以山上術法,秘密鳩佔鵲巢了一位當地女子,她除了名字和麵皮是真的,其餘都是假的。”

曾燾額頭青筋暴起。

宋集薪微笑道:“那你猜猜看那個被譽為神童的嫡長子,如今到底是在雲霄王朝穩當修行呢,還是早就真的暴斃在了路上呢?”

曾燾愕然。

宋集薪斜靠擱放果盤的茶几,轉頭看了眼窗外美景,嗓音含糊小聲嘀咕幾句,那就打啊,一次不長記性,再來一次,看他們還敢不敢如此蹦躂?還有沒有這麼多無謂的糟心事了?你這新任國師,莫非是全無信心,能夠讓繡虎那樣掌控一洲局勢?

曾燾失魂落魄,膽怯問道:“洛王想要如何處置我……我們?”

宋集薪重新拿起那份抄本諜報,“知不知道你今天為何必死?”

曾燾茫然。

宋集薪將紙張攥成一團,在掌心碾成粉碎。

諜報上邊有個細節,與寧姚有關。記錄著一件看似極其不重要的瑣碎小事。

那句話的內容,是“寧姚是先眯眼再抬頭看天,而非抬頭看日再眯眼,奇怪。”

宋集薪扯了扯領口,扭了扭脖子,冷不丁罵了一句,“真是找死!”

好像猶不解氣,宋集薪開始用鄉言土話罵了一通。

早知道如此,老子就不該吃飽了撐著趟渾水,果然人一閒下來就容易自己找罪受。

他媽的要是被那傢伙曉得這份諜報落在自己手上……

就他那種記仇的德行,不得新賬舊賬一起算?我是敢還手啊,還是打得過他啊?

越想越惱火,宋集薪繼續破口大罵那曾燾的祖宗十八代。

曾燾倒是想要跟那藩王宋睦搏命,換命都在所不惜,可惜百無一用是書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