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宇文融把李林甫也拉攏了過來。畢竟在眾人眼中,李林甫與張說從無齟齬,更無甚交集,誰能想到他會害張說?就算知道他有份加害,也想不通動機——張說自相位退下之後,也輪不到李林甫繼任宰相。李林甫與張說無仇無怨,更無利可圖,又是自己人,當真是最佳人選。
李林甫自然不會拒絕,就算現在輪不到他,誰知道來日將如何?只要張說一日在相位,下一任宰相就登不上去,不是麼?
有御史大夫親自下場,輔以兩位御史中丞一同蒐集罪證並彈劾,再加上張說本身並不乾淨,這一場仗,張說輸得極慘。
姚崇是主動請辭,宋璟雖遭罷相,卻又擢升榮養,等到了張說,卻是被李隆基下令逮捕入獄,三司會審。
因張說的罪證並非捏造,故而就連張九齡也無法替他求情。而此前因封禪一事,張說已將文武百官都得罪了個遍,如今便如大廈傾頹,毫無挽救之餘地。
就在這時,百官發現,聖人的心思似乎有了變化——蕭將軍受他派遣,入獄中探望張說。
獄中陰暗潮溼,蕭江沅還從未來過,而眼下張說的模樣,也是她從未見過的。
不過數日,張說便彷彿老了十歲,鬢髮斑白,衣帶漸寬。
見慣了張說或自負或阿諛,或得意或沾沾自喜,如今看到他鶴髮紛亂如麻,向來心如止水的蕭江沅也不禁覺得震撼。泰山頂上的意氣風發彷彿就在昨日,李隆基那句“願你我君臣永如今日”的誓言,亦聲猶貫耳,蕭江沅一時竟有些齒冷,腳步也有些不穩起來。
她忙扶住牢獄的欄杆讓自己站穩,正好碰到了門上的鎖鏈,發出了一陣鐺鐺的響。
張說的視線立即被吸引了過來。見是蕭江沅來,他略顯渾濁的雙目也立時清晰了起來,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撲過來,他的手從欄杆的縫隙裡伸出,緊緊地扯住蕭江沅的袍角,留下一個又一個黝黑的指印。
蕭江沅蹲下身,將張說的手裹在掌心,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少些客套,而多些人情味:“你什麼都不必多說,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當初從龍的功臣已剩下不多,葛福順和陳玄禮老老實實地領兵,從不插手政事,王毛仲雖榮寵異常又官爵甚多,也是遊離於朝政之外。此時此刻,除了看似位高權重實則如履薄冰的她,便只有張說還活躍在朝中。
蕭江沅明白帝王之道總少不得鳥盡弓藏,但仍想改變些什麼。她家阿郎雖狠心也重情,總該和從前的帝王不那麼一樣。
聽得蕭江沅所描述的張說之慘狀,李隆基也是唏噓不已。張說有功於社稷,這是毋庸置疑的,又是四朝的老臣,李隆基也不想對他趕盡殺絕,只是有一點,他很好奇:“阿沅,你應該清楚,作為我身邊最親近的宦官,不該與朝臣過分親密,甚至在感情上有所偏向。你平日裡躲他都來不及,何以近日會連連幫他,還替他求情?這很不像你,至少不像從前的你。”
蕭江沅沉默了一會兒,似在回憶,又像在猶豫。直到看到李隆基走到自己面前,低著頭靜靜地看著自己,她才深吸一口氣,淡然一笑道:“因為臣擔心,他的今日,會成為臣的明日。”
李隆基眉眼間的柔情頓時一凜,他不覺有些好笑:“我……竟會讓你有這樣的感覺?”
“臣只是覺得,臣若真的只是臣子,恐並不例外。”
“誰又讓你只做臣子了?”
“若不為臣子,這明日恐怕會來得更快。”
“你憑什麼如此篤定,就憑我如何對待阿珺?那你怎麼不看看我是怎麼對待月娘的?”
蕭江沅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做停留,便立即跪下道:“臣言語有失,請聖人恕罪。至於張相公,雖確有其罪,然罪不至如此,還望大家念在他於國有功的份上,酌情處置。”
李隆基剛想說話,便聽殿外宦官來報,說是武賢妃有請。
他瞬間什麼也不想對她說了,拂袖而去。
蕭江沅轉頭看著李隆基離去的背影,卻垂眸淺笑起來,眸中柔情似水,帶了一點算計得逞的歉意——你若是不想讓我有這種感覺,或者說,如若我於你而言當真是例外,那麼便用行動來證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