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怒道:「區區一個柯以之,怎能告慰我兒在天之靈?怎能消解草軍萬千屍骨?無辜?哪個無辜?敢殺我黃巢之子,老夫便要他全城陪葬!宋城,從今日起便是一座死城!」
朱溫再勸道:「萬望將軍三思!自古屠城者皆留千古罵名,將軍豈可因一時憤慨而自毀一世英名?!」
黃巢仰天嘶叫:「老夫掘墳墓,食腐屍,尚不懼鬼神怨怒,又何懼屠城罵名?屠城,給老夫屠城!不論老弱病殘,一律格殺。若放走一人,三軍皆死!」
黃巢因喪子之痛,發雷霆之怒,三軍不敢多舌,只得領命。朱溫縱有千萬不願,也不敢不遵軍令,更何況劉鼎身死,他亦有重責,若黃巢因之遷怒於他,只怕他也難活命。於是,朱溫率本部人馬四處驅殺城中百姓,一時間城中血積三尺,浮屍滿城。
黃巢屠城之事,傳遍天下。
黃巢屠城之後,命草軍就地修整,打算明日與王仙芝大軍會合,商議西進洛陽之事。忽然有健卒來報,稱李唐副招討使張自勉率大軍擊退王仙芝,正往宋城而來。黃巢聞知王仙芝兵敗,連忙撤出宋州。草軍走後,宋城只剩下一片焦土,滿目狼藉。千載名城,不過百年,連遭戰禍,以致生靈塗炭,十不存一。
在大唐東海之外,此時正是雨驟風更急。在那一片無邊無際的汪洋之中,一艘大船在海心中飄搖不定,隨著浪起伏而高低。傾雨颶風之下,那艘大船不久便被攪得支離破碎,轟然而裂。船上之人應聲落水,一個個都淹沒在水濤之下。
落水眾人之中有一個黑衣蒙面的妙齡女子,不顧驚濤駭浪,正奮力抓住一個青衣老者。那青衣老者顯然不諳水性,在巨濤拍打之下早已暈迷了過去。這二人正是從日本乘船返回中土的魏尺木和黃貞,不想在海心中遭遇了暴風雨,以致舟船遭沉,陷入海中。
時值初春,海水依舊冰寒刺骨。黃貞一臂緊緊裹挾著魏尺木,一臂死死抓住一塊散落的船板,任憑浪高水急,四肢僵痺,卻如浮萍一般隨波而流。過了多半日,終於風靜雨停。日光撒落海面上,一片安詳。魏尺木一動不動地躺在船板上,面色鐵青,四肢僵硬。黃貞伏在他身旁,目之所及,四面都是一片似藍似墨的海面,卻不知此刻身處何方。
黃貞見風雨消退,先將魏尺木體內的積水逼了出來,而後一邊輕輕搖動魏尺木,一邊急切喚著「尺木,尺木……」,而魏尺木卻罔若未聞。黃貞見魏尺木昏迷不醒,怕他就此長眠下去,也顧不得女兒家的羞恥與矜持,只得將兩片香唇貼在魏尺木嘴上,為之一口一口地渡氣。
香氣入口,滿腹芬芳,魏尺木終於悠悠轉轉醒來。黃貞見魏尺木醒轉,心下歡喜,可想到方才唇對唇為其渡氣之事,不免面頰飛紅,心頭鹿撞,忙將螓首扭向一旁,看著海水迷離。
千傾碧波,萬里白雲;佳人在側,溫香在唇。魏尺木睜眼之際,眼前這一番景象讓他只覺如置身輕舟之上,與黃貞泛舟嬉戲一般。
魏尺木看向黃貞,見她神情疲憊而面帶笑意,青絲溼漉而頰生紅雲,別有一番女子的風韻。魏尺木不禁心生愛憐,便伸手欲將心上人攬在懷裡。可他的手才伸到一半,便縮了回來。只因他看到自己那隻乾枯的手掌,便想起自己身中「魂劫天衰咒」,已是壽命將盡,形容枯槁之人。魏尺木頓時心生自卑,萬念俱灰,心道:「我如今這副境地,哪裡能再連累她?難道還要演上一出白髮紅顏的悲情添為江湖笑料麼?」
魏尺木又想起那場風雨,那一船人只怕只活了他和黃貞兩個。他沒想到因自己的一聲憤懣,竟驚動了「海底龍王」,平白惹來這飛來橫禍,害人害己。魏尺木愈想愈煩悶,百般思緒難以消遣。
黃貞見魏尺木的手臂停在半空,一臉悲慼,其思緒雖無形,卻似乎可渲染海天。黃貞猜到魏尺木心中所思所慮,心中也不禁悲憫起來。黃貞將螓首輕輕靠在魏尺木身上,幽幽道:「白髮紅顏又怎樣呢?這世上有多少人能抵過歲月的消磨,又有多少眷侶能如我們此時此刻相依而偎呢?」
話雖如此,魏尺木的手臂卻始終沒有攬住黃貞。魏尺木知道黃貞的心意,知道她對自己的一片真心,卻正因為此,他的心中才更為痛楚。是以,他不能規勸黃貞忘了自己令選情郎,也不敢說些絕情之言逼其獨自離去。人若浮萍,何其難耶?
半晌,魏尺木猶自嘆道:「經此災禍,不知浮萍幾何,亦不知枯骨焉存……」
黃貞寬慰他道:「縱使海角天涯,於你我不過咫尺人間。更何況,天無絕人之路,這世上終有可用的法子,終有奇人和異士……」
就這般,魏尺木與黃貞憑著一塊船板在海中苟活一日又一日,每日裡全憑黃貞潛入海中捕魚撈蝦充飢。兩人在船板上漂了約莫七八日,這一日,天色微亮,日光輕瀉,黃貞正欲下水尋獵魚蝦,忽然瞥見前方水霧之中隱約一片烏濛濛,霞光之內透著一片青蔥蔥,她歡喜叫道:「尺木你看,前面好像是一座小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