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四個字來形容陳樸,無非“君子如玉”。
用四個字來形容面對陳樸的感受,只能是“如沐春風”。
他貴為暮鼓書院院長,儒家大宗師,卻並不是人們想象中的那種古板老學究,或者有什麼高高在上的姿態。
恰恰相反,他常常能夠照顧到每一個人的感受,像水一樣柔軟,無所不在。
而他動起手來,那叫一個乾脆果決。
眼前這一幕,哪裡像是超凡絕巔的對決?
分明就是一個書生擼起袖子,拿硯臺給同學開了瓢。
打架的原因應該也很草率,要麼是起了口角,要麼是爭風吃醋。總之不可能有關於天下大事。
彭崇簡額上鮮血狂飆,道軀仰面便倒,輕易得讓觀者以為是錯覺。
但話又說回來,無論陳樸、司玉安又或阮泅,哪個不是多年的絕巔、積蓄雄厚的衍道?他一個新晉真君,便有所謂“搬山第一”的底子,又哪裡遭得住這樣的圍毆?
能夠撐著跑回玉帶海,已經是陳樸、阮泅有意縱容的結果。
“慢著!”
仰面而倒的彭崇簡,發出這樣的洪聲,叫停了三位衍道強者的攻勢。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鮮血滿面並不擦拭,威嚴掃盡而不顧,恨聲道:“彭崇簡何罪,竟至於斯?!”
阮泅臨虛而立,星河在他身後流動,他的聲音卻是並不花巧的,一字一字都很靜:“拿你的時候你掉頭就跑,現在想起來辯解了?”
彭崇簡怒不可遏:“你們突然破門,我豈能束手?”
陳樸擺擺手,儼如大樹參天,樹枝一搖,蔭庇四方:“現在說這些沒有意義。該做的不該做的,你們都已經做了。我們也不是來跟你辯論的。”
撐天之巨樹,流動之星河,斬世之茅草,當世絕巔的力量,令靠近山頂的人幾乎窒息。山腳下的存在,卻只覺壯麗。
“但需說於天下人之耳!”彭崇簡拔高聲音:“血河宗五萬四千年的榮光,你們要一夕抹去?不需要給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嗎?”
他抬起血淋淋的手,指著真源火界這邊的一大群人:“你們要讓這些年輕人,要讓人族的未來,要讓這些為禍水而戰的勇敢者,看到這個世界的哪一面?在場這些修士你們都可以輕易殺絕,但你陳樸的親傳呢?你司玉安的親傳呢?齊國的冠軍侯呢?人族英雄姜真人呢?你們要告訴他們什麼?”
“站在超凡絕巔的你們,究竟還有沒有生而為人的承擔,責任,勇氣!?”
他的宗主血袍和他的可悲鮮血,映襯著他此刻的憤怒,他怒聲大喊:“前有虛淵之,後有彭崇簡。爾等敗類,黨同伐異,自斷人族脊樑!天下任由你們操弄,今日縱死,我死不瞑目!”
若不是姜望他們親自感受到五德世界的變化,若不是重玄遵在月相世界看到了寇雪蛟的底牌,還真很難不為彭崇簡這番話動容。
至少此刻躲在真源火界裡的數千名修士,已經難抑嘈音。私下傳音者,更不知幾許。
司玉安劍眉一挑,劍氣已浮空:“你也配和太虛道主相提並論嗎?”
彭崇簡卻一橫脖頸:“來!殺我滅口!你們慣來擅長這些,殺我之後,再編理由!還有陳樸,可以為書,寫我春秋!”
陳樸當年有一誤。他年輕的時候曾經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聯手編撰一套史書,意欲效仿《史刀鑿海》,復刻近古真相。可是在他的那個部分裡,他錯寫一字,大謬其義。
這究竟是惡意篡史,還是無心疏失,又或是他為假象所迷,沒能看到真知。已經說不清了。他錯寫的這一個字,毀了整套史書,把所有人的心血付之一炬。在當年就鬧得沸沸揚揚,險些斷絕他的修業。
即使在他成就衍道後的今天,亦是他無法洗清的汙點。
彭崇簡這一句“可以為書,寫我春秋”,可謂是戳到了陳樸的喉管。
司玉安以茅草為劍,懸停在他的咽喉前。他以言語為刀,也指著陳樸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