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瑾慢吞吞轉過身來,眼前一切通通消失不見,官員、院長、教諭、講郎、同窗、圍觀者,只留下一雙雙探究的眼睛,正在對著他圍追堵截。
他聽到王景華和程廷在爭辯那首詩,又恍惚間聽到石遠和程知府都為他做了證,證明那首詩乃是外人曲解。
凝滯著的風和日光陡然流轉,那些緊張的目光和神情全都鬆懈下去。
“原來是誤會。”
“是了,也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這麼缺德。”
就在你一言我一語之際,王景華忽然咄咄逼人地看向鄔瑾,大聲道:“鄔瑾,我問你一句話,你敢不敢答我?”
鄔瑾周身驟然一冷,那一股涼氣又從心底躥了起來,四肢百骸中氣血都為此而冷凝,上牙在下嘴唇上狠狠咬出一排痕跡,瞳孔中一片寒芒,冷森森看向了王景華。
王景華不為所動,不等鄔瑾開口,已經再度發難。
“殘花斑斑,金光重重。烏髮掩、珠潤色濃。風停草立,依背生香。切莫縱馬,莫涉水,莫聆風。
寫的好!寫的情真意切,深情似海,鄔瑾,你對莫聆風,是不是有私情!”
他擲地有聲,響徹內外,眾人皆靜,再一咀嚼,也都覺得此中有情義。
情義就藏在那“莫”字之中,像是一種壓抑著的自省,告誡自己不要縱馬,不要涉水,亦不要聆風。
人心便是如此奇怪,越是收攏壓制的感情,越是凝重濃郁,藏也藏不住,勘也勘不破。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驚詫的,探究地看向鄔瑾。
鄔瑾極力鎮定著,壓下了所有情緒,面容映著天棚紗慮過一層的日光,越發溫潤乾淨,轉身朝程知府拱手:“程知府,學生雖非女子,也知女子身份貴重,名節為大,學生寫幾句雜文,卻將莫姑娘推至風口浪尖,所罪已是滔天,王同學此問,學生不能答,也不敢答。”
程知府點頭:“讀書人,言當思忠,如此惶惶而論,不僅有欺辱孤女之嫌,亦有違讀書之道,景華,不要多問。”
王知州放下茶盞:“問還是要問的,否則鄔瑾拿了頭名,也難以服眾,這樣吧。”
他環顧眾人:“今日文會也已經比試完,就放大家半日假,都各自家去,只留下我與程知府、兩位院長、景華在此,”
程廷當即道:“我也留下,我怕你們欺負他!”
其他人聽聞王知州發話,縱然是好奇,也不得不行禮告辭,待到學生、教諭、講郎紛紛離開,齋僕催促著看熱鬧的人離開,隨後關上了州學之門,也悄然離開。
方才還喧鬧的州學,驟然寂靜,日頭越盛,陣風也漸生燥熱,花草幽影隨風搖動,那梔子花不知種在何處,香氣卻是陣陣撲入人鼻端。
鄔瑾還立在香案前,紗影落在他身上,成了一張沒有實物的網,他獨自承載著這一張天羅地網,竭力將莫聆風推開在了算計和陰謀之外。
王景華輕笑一聲:“鄔瑾,現在就我們幾個人了,當著聖人之面,你敢不敢答。”
鄔瑾兩手緊握成拳,一顆心發往下沉去,張了張嘴,想說“沒有”,然而那聲音被喉嚨和舌頭壓住了,怎麼都發出不來。
昨天夜裡想好的一切理由,全都化作烏有,寬慰自己的話也全都變成了藉口。
他說不出來。
不可違背自己的心,違背自己的道,一個謊言過後,接下來的一生,他的心,他的所做所為,都將為了掩蓋這個謊言而奔走,再也無法安然。
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