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僕應聲而去,祁暢悄然四顧,就見院內荒蕪空曠,除去一隻避火用的黃沙大肚水缸,再無其他陳設。
屋中未曾點燈,只有院內桌上放著一盞油燈,燈油散發出一股刺鼻油味。
他再看鄔瑾身上所穿,不過是一件麻布道袍。
老僕送了茶點上來,茶盞內浮動幾片茶葉,茶香並不濃郁,點心也是鋪子裡的尋常點心。
祁暢瞬間感到不安。
他的俸祿比鄔瑾還低,但是吃穿上,已經好過了鄔瑾,各中緣由,不足為外人道也。
不到鄔瑾家中時,他安之若素,一到鄔瑾家中,他便有自慚形穢之感,侷促的連茶杯都不敢端了。
他想這不能怪他,若他像鄔瑾這般清高不合群,恐怕早已經讓人欺凌了。
“喝茶,”鄔瑾見他拘謹,便示意他喝茶,隨後背過身去,掩嘴咳嗽兩聲,才道,“你升轉了,我還沒有向你道賀。”
祁暢連忙擺手:“費了不少事,還只是成了侍講,有了個從七品的銜。”
他又忍不住高興道:“我原來做夢都不敢這麼做,可惜我不知道自家祖墳在哪裡,不然一定得去看看,是不是在冒青煙。”
鄔瑾笑道:“侍講若是做的好,可以升轉至各部,或者外任。”
祁暢歡喜道:“我想外任,若是有機會,還請鄔大哥多為我引薦。”
鄔瑾垂眼看他身上衣裳,笑而不語。
祁暢被他看的越發拘謹,東拉西扯幾句後,忽然問:“鄔大哥,您知道寬州軍情十萬火急嗎?”
鄔瑾點頭。
祁暢看一眼老僕人,搬著椅子靠近鄔瑾,聲音越發小了下去:“我聽賀學士說,在軍情來之前,陛下就已經召您去文政殿草詔了,可是後來宣出來的敕令又只有和軍情有關的事情,之前的詔書是您封還詞頭了嗎?”
若是皇帝有詔,翰林苑學士認為不妥,可以“封還詞頭”,拒不草詔。
提起昨日文政殿一事,鄔瑾又開始頭疼。
他歪著頭,手肘撐在椅子扶手上,伸出一根手指揉太陽穴:“你是侍講,與你無關之事,少聽、少問,謹言慎行,總不會錯。”
祁暢一愣,再想到方才自己的言行,堪稱猥瑣鬼祟,登時滿臉通紅,搬著椅子挪了回去,低聲道:“是,我知道了。”
院子裡有片刻難言寂靜,鳥雀之聲自外間大槐樹上“啾啾”響起,晚風拂過,祁暢聞到了自己手上的甘酸之氣。
是方才從鄔瑾身上所沾染的,焦苦的藥和清香的皂角混合在一起的氣味。
“鄔大哥,我很擔心莫姑娘,您和她有信函往來嗎?她在堡寨中,好不好?”
鄔瑾言簡意賅:“沒有。”
祁暢透過茶水氤氳的熱氣看鄔瑾,鄔瑾靜靜坐在陋室之中,目光清明,長眉舒展,心如明鏡。
他感到毛骨悚然,好似在鄔瑾面前,自己沒有任何躲藏之處。
他如坐針氈,倉促起身,桌上茶盞一晃,他連忙伸手去捉,雙掌碰在薄胎瓷盞之上,燙的“嘶”一聲,慌忙把手收了回來。
“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鄔瑾並未起身相送,只點頭道:“好。”
祁暢急急忙忙出門,一出門,他立刻又佝僂下去,等走出這條街時,腰桿才略略伸直了些。
他怕被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