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廷得了鄔瑾一句話,宛如得了聖旨,求生之慾格外強烈,牛頭馬面來了也要讓他一巴掌扇走的地步。
他不知道鄔瑾在騙他。
許惠然半夜動的胎氣,到如今天光大亮,大雨滂沱,她還沒有生出來。
一陣一陣的劇痛讓她氣息奄奄,赤裸著下半身,規訓出來的羞恥蕩然無存,雙手緊緊抓著被褥,她感覺身體一再被撕裂。
程家大姐拿勺子給她喂參湯,她喝一碗,在劇痛之下吐出來半碗,然而大姐押著她喝,不僅要喝,還要吃。
胎位經過連雲山的手,已經正了,可就是生不下來。
外面寒冷潮溼,屋內憋悶潮熱,炭盆裡的炭火烘的老高,血腥氣和汗酸氣沾在每一樣物件上,許惠然恍恍惚惚的問:「大姐,他怎麼不來看看我?」
她知道程廷這個人,如果只是骨折,讓人抬著他也會來的。
大姐拿勺子給她喂參雞湯:「李一貼不許他移動,剛接好的骨頭,怕移位,阿孃壓著他呢。」
下人兩頭來來回回的跑,都沒有好訊息,但她強打精神,做出一副風平浪靜的模樣:「老三最愛小孩,我生了豹奴之後,他愛的不得了,你別胡思亂想,好好使勁。」
許惠然還想說什麼,但是痛楚席捲而來,她啞著嗓子慘叫一聲,又開始用力。
她攢足力氣,眉眼猙獰扭曲,咬牙切齒地閉著嘴,隨著穩婆的呼喊使勁。
元章三十年十月初九午時,許惠然受盡折磨,生下個兒子。
孩子滿身通紅,皺皺巴巴,小猴似的在穩婆手裡細聲細氣地哭。
許惠然身心俱疲,滿身汗酸氣,頭上包著帕子,肚子臃腫鬆弛,下半身骨頭像是被碾碎了一樣,就著程家大姐的手,喝下一碗湯藥,眼皮子沉重的直往下墜:「給我看看……」
大姐從穩婆手中接過這隻細弱的小猴子,輕輕放在許惠然身側,自己也泛著滿身的汗味,然而一顆心總算是放回了肚子裡。
許惠然扭頭看了一眼,小嬰兒包在襁褓裡,這回安靜了,頭髮稀疏,沒有眉毛,單著兩個眼皮,眼睛是兩條縫,面板薄而紅,小小的鼻翼翕動,活的很好。
她心滿意足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奶孃來了嗎?」大姐輕聲問嬤嬤。
「來了。」
「把阿彘抱給奶孃,」她起身動了動痠麻的手腳,小步往外走,等出了門,才低聲道,「你們跟著奶孃,把阿彘送到那邊去,給老三看一眼……要是不好,就回來告訴我,我也去……」
她嚥下哽咽聲,打賞穩婆,酬謝連雲山,再去花廳裡寫信,告知許家人喜訊——許惠然的母親是個糊塗蟲,還未脫險時,她擔心許夫人幫倒忙,一直瞞著沒說。
雨漸小,程廷屋中藥氣沉浮,程廷時醒時睡,熬的痛苦,一隻手攥在鄔瑾手裡,不敢鬆開。
他怕那賊人捲土重來,鄔瑾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好似一尊降魔的金剛手菩薩,有堅固不壞之菩提心,能以珍寶護衛正法,護持一切修行者。
鐵鍋裡一直沸騰著熬煮的藥物,氣味濃烈,驅散屋中不潔氣味,凡是出入,必到外面火盆前以雄黃燻過再進入,程夫人抱著程廷的小兒子進來時,也將襁褓仔細燻了一遍。
她愛子及孫,又覺得這小孩是來救命的,越發像是抱著什麼琉璃寶玉一般,輕手輕腳放到床邊,對鄔瑾道:「母子平安。」
鄔瑾笑了一下,一口氣慢慢鬆懈下去。
程廷感覺身邊有什麼東西在窸窸窣窣的動,立刻用力一抓鄔瑾的手,驚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