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廷望著胖大海,好一陣子沒說話。
他知道黃狗老了,他在州學讀書的時候,黃狗就已經是州學裡的老面孔,到現在他都有了兒子,黃狗也是到了時候。
縱然早有準備,他還是徵愣,因為黃狗不是一般的狗,是他的愛狗。
他看著兩位好友,擠出一個笑:“這狗老了……”
話未說完,他的笑臉就忍不住變成了哭臉,“嗷”的一嗓子開哭,眼淚滔滔往下淌,鼻涕隨之而出,胖大海連忙把帕子遞給他,他接在手裡,抹了把臉,眼淚仍舊控制不住,一個勁地流。
老黃狗是他從州學裡帶出來的,陪著年少的他們成長到如今,是他們中的一部分,更是他的好友——雖然他程廷的成長乏善可陳,可那些細碎瑣事,微不足道的快樂和煩惱,都有老黃狗的一份,積攢起來的感情,足夠讓他崩潰。
與此同時,他心裡還有一種無法言語的悵然。
趙先生死了,姑父死了,老黃狗也死了——屬於他們的故人越來越少。
腳店中還有食客,聽出來是狗沒了,看著悲痛欲絕的程三,露出嗤笑和不可思議。
一條狗而已。
但哭的人是程廷,這不可思議的程度就降低很多——程三爺憨厚,做出這種事不奇怪。
鄔瑾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先回去安葬吧。”
程廷用力一吸鼻涕,點了點頭,拖泥帶水的跟著鄔瑾往外走:“厚葬。”
莫聆風悲傷的有限,也跟著走出腳店,殷南牽馬過來,三人翻身上馬時,城門外堡寨方向傳來一陣轟隆聲。
莫聆風騎在馬上,仰頭望去,就見幾點火光在半空中炸響,此起彼伏,濃煙滾滾,把碧空籠罩的漆黑一片。
程廷扭頭看莫聆風——金虜來襲,他們已經習慣到木然,而莫聆風在一場場戰爭中,已不再是從前那個愛唱、愛跳、愛吃糖的小姑娘。
戰爭成就她,亦消磨她。
莫聆風調轉馬頭,和鄔瑾、程廷擺手道別,馬鞭在半空中甩出一聲脆響,兩騎往城門飛馳而去。
城門大開,莫聆風帶著殷南從城樓陰影下穿過,走向另外一個世界——一在那個世界裡,一切感情都多餘,等著她的是殺戮、鮮血,生和死。
自此之後的整整一年,大大小小戰爭不斷,堡寨有勝有敗,劉博玉和石遠不斷爭鬥,寬州作坊數量也隨之增加,湧入寬州府城的人越來越多,比起戰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三角眼的密信,也隔三差五送入京都中,只是有用的訊息並不多。
元章三十二年十一月,寬州招兵一萬,莫聆風率領部眾,一舉將金虜趕出三川寨,並佔據橫山、葫蘆河、易馬場,繳獲金虜、羌人上千匹戰馬,金虜被逼休戰,撤出橫山之外上百里。
這一場“易馬場”大捷,天下皆知,莫家軍聞名天下,想要參軍的男兒湧向寬州,養家餬口,揚名立萬。
侯賦中在軍報中,如實記錄此戰役所損將士、所耗糧秣、所用兵刃火藥,因此莫聆風在易馬場被金虜圍攻,身負重傷突圍而出的訊息,也傳遍天下。
國朝各州、京都各個街巷,無一不流傳莫聆風的奮不顧身,以及對國朝的赤膽忠心。
皇帝看完軍報,在文政殿半晌不語,雙手放下軍報,他低頭看自己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