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只有呼吸聲沉重、拖沓,來自寬州的文墨如刑杖,借用天下大勢,重重打在世上最尊貴的父子身上。
皇帝閉目半晌,出言打破沉默,令太子起身,慢慢道:「在寬、濟兩州外招募壯男子、勇女子,充作駐軍,從禁軍中挑選十名指揮使,前去練兵。」
他一邊說,一邊思索州縣:「定軍號為鎮,望州西與寬州、濟州東都相交,軍隊便駐紮在此地,州縣不得干預軍政,直接報樞密院。」
太子應聲:「是,臣明日早朝前便交代吳樞密使。」
皇帝喘幾口粗氣:「茶。」
張供奉連忙端來參茶,喂到皇帝嘴邊。
皇帝喝了半盞,吐出一口濁氣,繼續道:「讓樞密院整理軍籍,裁汰五十以上及短弱者,你是太子,兼著戶部,裁汰十萬兵能省下多少銀子?」
太子字斟句酌,答道:「臣粗粗一算,一年可省下銀一千五百萬兩,絹七百萬匹,布一百萬端,糧一千三百萬石。」
「那便裁汰十萬兵,」皇帝咳嗽一聲,「惡人朕替你做了,好人你便去做吧,朕總不能讓江山斷在我們父子手裡。」
太子聽了,又要連聲告罪,然而殿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
在這樣無風無雨的靜夜,腳步聲實在刺耳。
張供奉連忙走出去,很快又走回來,將第二封寬州急遞交給皇帝。
「又是誰做了馬後炮。」皇帝嗤笑著拆開羊皮封,見又是侯賦中所寫,皺眉看去。
「……莫府送來魏王棺槨……」
皇帝眼前大片字跡晃動,手在抖,人也在抖,紙上字句,寫滿他兒子的血。
耳邊忽然風聲大起——他的兒子,絕不是死在金虜手中。
莫家!
「噗」的一聲,他再吐一口鮮血,噴於奏書上,人如枯木,瞬間衰敗。
「陛下!」張供奉幾乎昏死過去,「快傳太醫!」
「陛下……爹爹!」
太子驚的渾身涼透,勉強鎮定心神,扭頭讓張供奉把緊延福宮,心中猶豫是否要早做準備,一面顫抖著去看奏書,只見血點之下,白紙黑字,藏著一件讓他稱心如意的兇案。
魏王死了。
他猛地抬頭,看向皇帝,神情呆滯,一切悲喜都藏在這張面具下,不露分毫。
他看到皇帝和這個王朝一樣散發出腐朽氣味,眉間刻痕深深,臉上皺紋縱橫,塊塊褐色斑點遍佈,唯有目光還凌厲刺骨。
縱然虛弱、無力,縱然天道輪轉,王朝衰弱,皇帝依舊是天下之主,絕不會因強敵而匍匐於地,太子從他的面孔中看到令人恐懼的無情。
「陛下……」
皇帝滿口鮮血,在滿殿混亂中壓低聲音:「棄寬州,不發軍餉、不送兵刃火藥、不補州官、不取士、不賑災,關閉茶鹽榷場、關閉糧倉,屯兵於濟州外,徐徐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