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啞然。
從來不知道他被人嘉許的言行雅緻,居然會被她嫌棄。
這算是酒後吐真言?
蘇錦鸞還在呶呶唧唧說些醉言醉語:
“這裡不好,不說人話,一點也不痛快。吃不好睡不好,連上廁所都沒手紙用,刷牙還得嚼樹枝,我又不是羊。”
“沒電沒網,話本子寫的都是些什麼老掉牙的鬼故事?不是書生拐帶千金小姐私奔,就是遇豔鬼狐狸精的,真當女人都瞎了眼,沒人要了?”
“我想蹭網刷劇,想追小說漫畫更新,想渣遊戲,想逛街,想碼字。”
“你知道我碼字用的手機怎麼來的嗎?是院裡的弟弟妹妹們一個個撿瓶子換來的!”
“一個礦泉水瓶子一毛錢,幾個毛孩子滿大街轉悠,為了跟人高馬大的大人搶個瓶子,不敢分開走,遇見了就抱團上,誰搶上瓶子就先跑;”
“剩下跑不掉的捱罵還是好的,說不定還要被推一把,把褲子跟腿都磕破了,含著淚也不哭一聲。”
“他們就這麼一個瓶子一個瓶子撿,一毛錢一毛錢地攢,終於攢夠買一個二手智慧手機的錢,歡歡喜喜買來送我,一個個笑得那麼甜,跟天使一模一樣。”
“他們說,錦鸞姐姐喜歡看書,網上有很多書,錦鸞姐姐看吧,想看什麼都有。”
蘇錦鸞閉上眼,嘴角彎起,眼淚靜靜流淌。
“他們不知道院裡沒網,看不了小說,每月還得充話費,不然就停機了。”
“可我還是很開心,我可以寫小說了,能簽約就能上架掙稿費,有錢了就能做好多事。於是弟弟妹妹們又開始撿瓶子幫我充話費。”
“後來有長期資助院裡的好心人來看我們,看到我寶貝得不得了的手機,沉默好一會兒,對我歉疚地鞠了一躬。”
“她說,對不起,不能資助我一部好的手機,或者一臺淘汰的筆記本,因為有更多更苦更難的孩子需要幫助,只能委屈我了。”
“她是個明星你知道嗎?”
她聲音裡頭次帶上笑,眼淚也停住了。
“人美心善說的就是她!她盡心盡力幫助了那麼多需要幫助的人,本該獲得感激和榮譽,可她卻因為無法給我一個好手機而道歉,內疚於要因為幫助其他孩子而委屈我。”
“哪裡有委屈啊,我替她委屈心疼。”
“她不欠我的,不欠任何人的,是我欠她的。我想給她寫最好的劇本,請她來演女一,掙更多的片酬,多實現她的善心善舉,不叫她再難過愧疚。”
“還有很多很多好心人,還有不曾拋棄過我們的祖國母親,我想回去,我還沒報答他們……”
聲音越來越低,終至不聞。
一滴淚自她眼角滑落,隱入溼發中消失不見。
少年見她終於消停,疲憊地吐出口濁氣,捏著帕子想幫她拭淚,卻攥出一滴水來,忙挪到一旁滴到地上,暗歎一聲她真是水做的。
抬指揉揉抽疼的太陽穴,順手扯來一件女子的外套給她披上,少年拎起茶壺倒白水涮過兩隻杯子,將殘水倒入酒罈中,拿過早上自己給她披的半溼外套,拎著酒罈悄悄掩了門,費力翻牆原路返回。
聽了她孩氣的醉言,雖未窺見仙境之美,但由她深入骨髓的留戀可知,那裡必定極好,且有待她極好的親朋故交,令她割捨不下,竟生出厭世之心,想追隨而去。
求而不得是為苦,得而復失更加苦。
徐長卿再嘆口氣,搖搖頭,忍著上湧的酒意,竭力穩步歸家。
“娘,你託人去楊家提親吧,替我定下錦鸞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