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這天晚上喝多的人既不是吳叔,也不是張伯,而是小山。
這事兒也不奇怪,小山以前沒在家裡這麼敞開的喝過酒,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酒燙的熱熱的,喝下去就是一道火似的線從喉頭滑到肚裡,一家人說說笑笑的,看爹和張伯都是一口悶,他也跟著一杯接一杯……
結果人家兩個人還在談笑風生,小山的目光發直,坐在那兒傻笑了一會兒,阿青忽然發現他越來越矮了。
當然不是他變矮了,是他在往下滑。
吳叔在旁邊一把揪住他的領子,這會兒小山都快整個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吳嬸緊張的探頭看了一眼:“這孩子,喝醉了吧?”
小山咧開嘴露出傻笑。
吳嬸掉過頭質問丈夫:“你們喝了多少?”
吳叔十分無辜的指著小山面前的小酒盅:“也就二三兩吧……”
吳嬸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這是個危險的訊號,吳叔相當明白,立馬改口:“可能他趁我不注意又偷喝了兩盅也說不定。”
“他才十幾,怎麼能這麼猛灌呢?”
吳叔雖然覺得這事兒沒什麼大不了,當年他第一次試著喝酒,也是沒灌下多少就喝的酩酊大醉,睡了一天一夜才醒。男人嘛,都免不了這一遭。這麼看來兒子酒品也像他一樣,喝醉了也不鬧事,也不胡說,倒頭就睡。有的人平時看著倒是好好的,一沾了酒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那樣的人成不了大事。
“沒事兒,睡一覺就好了。”
吳嬸可不象他那麼心寬。兒子在外面受了傷了也不跟家裡說。這上了飯桌,話還沒說上幾句,咣咣幾杯酒先把自己灌倒了,這明天起來肯定要好一頓難受,尤其是不常喝酒的人,喝醉之後難受的更厲害,頭暈噁心這是都是輕的。還有的人頭疼、渾身痠軟。那難受勁兒好幾天都過不來。
吳嬸要招呼人把小山抬到床上去歇著,一面又吩咐人去跟廚房說,準備做點醒酒湯來。
張伯抿了口酒。笑著看吳嬸在那兒安排:“他那點兒酒不要緊的,我擔保他明天起來沒事兒,你就放心吧。”
很多人都說酒醒了不記得喝醉之後的事情,可能人和人不一樣。小山還是有知覺的。他能聽見人說話。就是聽不清楚,就好象他們待在隔壁的屋。和他隔著厚厚的牆壁一樣。他也能感覺到有人把他扶起來,架到床邊,扶著他讓他躺下,還替他把鞋襪脫掉。就是脫外衫的時候遇到點麻煩。他有點重,阿青和大妞兩個推著他讓他翻過身,才算把被他壓住的褂子給拽走了。
然後他還感覺到有人給他蓋被子。給他擦臉,甚至他能感覺到燈被端走了。因為屋裡變暗了。
小山也說不上來自己睡了多久,他覺得自己象是泡在水裡一樣,浮浮沉沉,漂來漂去的,挨不著實地。
等他睡醒的時候,外面天色還是暗的,也不知道什麼時辰了。
小山渴的難受,爬起來摸著茶壺,也來不及往杯子裡倒了,就這麼對著壺嘴兒咕咚咕咚灌了一氣。
再看看屋——這會兒他算是清醒多了。
他已經回到家裡了。
這屋裡只有他自己住……突然回來還真有點不習慣。在山上最多的時候他們還和另外幾個屋的人一起擠著住過,平時屋裡也有方師兄作伴。山上的屋子建在坡上,一排一排的挨著,遠遠看起來簡直象是一排排雞舍,又象鴿子籠。每間屋的大小窄闊都一樣,每間屋裡的陳設也都一樣。連他們平時穿的衣裳都差不多,從衣著打扮上可以很容易把他們同那些酸溜溜的讀書人區分開來。早上他們打熬身體的時候,另一邊院子裡就會傳來朗朗的讀書聲。
兩邊的人不說是隔著楚河漢界吧,但是相互之間也沒多少往來。因為根本就沒有什麼共同話題。小山想著,當年不知道他爹是怎麼和孫伯父成了生死之交的,到現在交情還麼好,真是一件奇事。
他把衣裳穿上,自己打水洗臉,把頭髮束好,去後面場院裡練功。
天還沒有亮,小山感覺自己腳步不象平時那麼穩當——多半是酒勁兒還沒徹底過去。
旁人都說喝酒誤事,確實如此,以後還是要少喝一點。
從前他嚮往喝酒,那是因為喝酒是成人的標誌。看著大人們把酒言歡,高談闊論的,讓他無比嚮往。
可是不知不覺間,他已經一隻腳踏進這個世界了,卻也沒有覺得這個世界象他想的那樣自由、那樣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