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嬸讓阿青坐下來,替她理了理鬢髮,輕聲說:“日子過得真快,你也大了,小山也大了。前天有人來家裡,還給小山提了親呢。”
阿青:“真的?”
小山:“給我?”
姐弟倆異口同聲,吳嬸轉過頭,看見小山正好一隻腳踏進門。
“誰給他提親?”
阿青不問這話,小山也忍不住想問。
吳嬸笑著看了他一眼:“喲,想娶媳婦了?”
小山嘿嘿笑:“哪裡有……問一聲也不行啊?”
吳叔和吳嬸是沒打算這麼早給小山成家的,哪怕先定親也不行。蓋因為小山的親事不止是他一個人的事情,所以需要格外慎重。
“就是這幾天過來的拜年的時候,有人順口提起來了,也未必是真的想同咱們家結親,只是從你姐姐要出閣的事情說起來,然後問起了你的年紀,然後打聽了一下,順口說起她外甥女兒也是同歲。”
就這麼兩句?小山一臉“你肯定是在哄我”的表情。
“我哄你做什麼,人家就算有那個意思,也不可能由女方先提出這個意思。”吳嬸看了一眼兒子,心裡忽然冒出個念頭。這念頭一露了頭,就再也按捺不下去了。
“你真的想成家了?心裡有喜歡的人沒有啊?”兒子心裡不會真有喜歡的姑娘吧?可是他整天待在山上,怎麼可能見著姑娘呢?
小山連忙搖頭:“沒有,我可沒想成家。”
他說的完全是真心話。
人總是要成家的,但是現在成家的話那也太早了。
如果他們沒有到京城來,這個年紀在鄉下,到是可以說親了。他們要遷來的時候。小山的好朋友長根家就給倔說媳婦了。說親並不是馬上就娶媳婦過門,還得再過個兩三年呢。曾經小山也以為自己會和長根一樣,到了這年紀就娶妻生子,按部就班,和其他人一樣生活。
可是現在他的人生完全不一樣了。方師兄比他年紀要大,身世也更坎坷。小山和他住在一屋,從他那裡獲益不淺。
方師兄說。他從前曾經定過親。可是父親死後。家境敗落,族人欺凌奪產,原來定過親的人家也要反悔了。不但要退親,還把莫須有的汙名扣在他身上,不肯承認自家勢力眼,反說他人品有瑕。
方師兄說他母親為了這事以淚洗面。大病了一場。他能上山來學藝,是父親的一位故友替他寫了薦書。又有貴人相助,才輾轉離家上千里路到了這裡。
方師兄確實是最用心的一個,他能文能武,這比一大半同窗都強。很多人都是象小山一樣不是讀書的材料。才被送去學藝。方師兄卻不是,他原來是讀書人,要不是因為家裡出了事。只怕都已經考中秀才了。
提起曾經定過親的那位姑娘,方師兄沒提她的名姓。只說兩家從前交情好,他小時候和她是一塊兒長大的,是真真正正的青梅竹馬。她待人溫柔和氣,方師兄一直以為她會是最好的賢妻。從前他去她家裡做客,衣裳被勾破了,她就取出針線來替他悄悄的縫補好了。
可是誰能想到後來的事呢。
小山聽方師兄這麼說的時候,忍不住問:“那師兄……你不怪她嗎?”
“他們家剛要來退親的時候,我心裡是憤恨不平的。後來經歷的人情冷暖多了,那件事情不能怪她。婚事本來就是父母之命,她不可能違逆父母。想起她的時候,也更多的是記得她的好處。”
小山安慰方師兄說:“旁人都說莫欺少年窮,他們家沒有眼光,師傅總是誇你,說師兄你將來大有前途,到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有他們後悔的時候。到時候你娶個比她更好的,以前不痛快的事兒就別去多想了。”
“不管到什麼時候,人生總是會有不如意的事情。”方師兄只說:“我只想能靠自己的本事光耀門楣,替我母親掙一份誥命。她老人家受了不少的罪,人生三大苦,幼年喪母和中年喪夫她都趕上了,我總得讓她將來過上好日子。”
方師兄的理想並不是什麼宏圖壯志,很踏實,也很普通。可是小山當時很受震撼。屋裡就住了他們兩個,小山平時都是沾枕就能睡著的,那天晚上卻遲遲不能入睡。
和方師兄一比,他自己,還有他身邊的其他人,日子過的都非常平順,無憂無慮的。他從小爹孃寵著,還有個會照顧人的姐姐,哪裡吃過什麼苦?和方師兄相比,兩個人的日子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方師兄和寡母相依為命,他想要讓母親過上好日子,這個目標是實實在在的。
可是自己呢?和方師兄相比,自己過得渾渾噩噩,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他沒想過將來要成為什麼樣的人,要做什麼樣的事。甚至也沒有想過父母的年紀一天比一天漸老了,姐姐要出嫁了,弟弟年紀還這麼小,將來這個家靠誰撐起來呢?
得靠他啊。
他得奉養父母,不讓他們引以為榮吧,最起碼不能比旁人家過的差。他得給姐姐撐腰,姐姐嫁的是郡王世子,將來的郡王。如果他以後欺負姐姐呢?自己有那個本事給姐姐做主出氣嗎?
弟弟現在還這麼小,等他懂事、長大、唸書,他這個做哥哥的,總得給弟弟做個表率吧?
人的想法當然也不是在一瞬間就轉變的,小山從離開七家鎮到京城,就一直感到十分迷惘。
原來腦海中模糊的,已經設定好的人生道路突然間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從農家子弟一下子變成了官宦子弟,從窮鄉僻壤來到繁華世界,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父親送他上山,他就聽話的上山。在山上師傅讓做什麼,他就聽話的照做。可是他的生活,他的未來,小山找不到方向。
現在他終於漸漸明白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