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雨,已經下了一月有餘。對於幷州大地來說,連下一個月的秋雨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秋雨細而綿長,與十月的冷風交織在一起,吹冷了幷州每一個人的心。
安邑屬河東郡,原是司隸屬地,只因呂布以幷州起家,並將安邑設為都城,因此人們習慣性的把安邑劃歸了幷州地界。
此時的安邑同樣是風雨飄搖,一連多日的雨,讓多處地方山體滑坡,各地傳來的救災奏報,如雪片一樣堆滿了秘書令的案桌。
呂幸在案桌前奮筆疾書,批示著眼前堆積如山的奏報,像這樣的批示他已經堅持了一月有餘了。
每有疑問處,他總要向身後屏風詢問,等待屏風後給他確切的回答。
屏風後是一張軟榻,嚴秀麗臉色蒼白,頭裹溼巾,正斜靠在榻上,勉力為呂幸解答各種難題。
如意與綠豆分侍於兩側,看著嚴秀麗憔悴的神情憂心不已。
這些天以來,嚴秀麗總算是慢慢緩了過來,比起初聞噩耗一病不起,已經好了太多。她原該靜養身體,不讓自己過分操勞,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全國各處水災不斷,災民往各處逃難,形成流民不計其數,若不能妥善安置,恐將造成大範圍的民亂。
而朝堂之上卻是更加窘迫的景象,朝臣各懷心思,皆都為自己的前途用心謀劃,拉幫結派,形成了無數個小團體,如今能被嚴秀麗所控制的,只剩下自己手中的秘書處與司馬朗兼領的中書令了。
其他衙門要麼是不尊號令,要麼是陽奉陰違,反正就是把自己置身事外,都想做一個局外的旁觀者,只待時機成熟,便會一擁而上。
就連拱衛安邑的京畿守備營也沒有例外,嚴秀麗曾詔令侯成將軍領兵入安邑南苑拱衛京城,以震懾心懷鬼胎的一干宵小之輩,可侯成以沒有君侯之令絕不調兵為由,拒絕派遣一兵一卒,使得朝中心懷鬼胎之人更加猖獗。
一月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其實大多數人並不知其中詳情,只是傳聞丞相在揚州遇到了不測,有人說呂布大戰曹操十大將領,最終力竭而死。還有人說呂布舊疾復發,病死於軍中。更有人說呂布乃是天神下凡,如今完成了凡塵的修行,返回天上去了。
眾多傳言雖不盡相同,可都有一個共同的認知,那就是大漢的丞相,安邑朝廷實際上的最高掌權者呂布,他已經死了。
之所以出現這許多版本的原因,只是因為,朝廷軍情的唯一傳達處秘書處,對於整個揚州之戰的過程與結果都三緘其口,只說大軍已經攻取揚州全境,大敗曹操大軍於壽春城外,如今大軍正在揚州休整,不日便可班師回朝。
而對於外界的種種質疑,秘書處從來都不做回覆,比如外界傳聞揚州發大水,淮河決堤導致壽春境內一片汪洋,大軍如何規避?比如外界傳聞君侯多日不露行蹤,是否安然無恙?秘書處皆不予回覆,這使得外界傳聞更加喧囂塵上,各種版本應有盡有。只因一個篤定的事實,丞相呂布已經足足有一個多月沒有露面了。
嚴秀麗初聞揚州傳來噩耗,悲痛欲絕,此後數日水米不進,幸得司馬朗及一眾謀臣家眷苦心勸告,這才讓她重拾信心。
從此以後,嚴秀麗對揚州之事絕口不提,眾人自然也不敢再揭其傷疤。
只是楊修日復一日從揚州發來的軍情奏報,卻每日都提醒著嚴秀麗自己,夫君呂布至今不知所蹤。
如今揚州暫由張遼全權代領大軍,行大將軍軍令,趙雲、楊修等人協理軍務,揚州之戰後,曹軍僅剩的夏侯惇、許褚部退往徐州,暫無餘力對揚州形成威脅。
因此,揚州已經不需要大軍屯駐,幽州公孫康部參軍征戰近一年,上表請求回鄉,嚴秀麗念其參戰期間屢立戰功,便準了他的請求,許他帶舊部回鄉。
同時丁旭也上書請求調回安邑,嚴秀麗正愁朝中可用之人太少,遂統一號令,調田豐、丁旭回安邑任職。
京畿守備營的侯成暫時不奉號令,在這樣緊要的關頭卻還想著獨善其身,實在令人心寒,為了以防萬一,嚴秀麗草擬聖旨,令護送如意返回還身在安邑的魏越出任安邑城防守備,就近調任守備弘農,防禦馬超的魏續入安邑南苑軍營,拱衛安邑城防。命朔方太守牽招大軍不得妄動,密切注視南匈奴是否會有異動,並及時彙報。
多日以來的勞心勞力,使得嚴秀麗的病情幾次反覆,終究不能完全好轉,再加上連日陰雨,風寒之症久久不能痊癒,全身痠軟無力,就連下床行走也需女仕攙扶。處理公務時,只能躲在屏風之後,讓呂幸念與她聽,然後再做出決斷,即使這樣,每日也只能處理兩個時辰的公文,時間一久,就會精力不濟,陷入昏睡之中。
如此積累月餘,時間一久自然就會形容憔悴不堪,這到時苦了如意,每日照看在母親榻前,看著她日漸消瘦,卻又無能為力,只能暗恨自己無用。
反倒是年紀更小的呂幸,只因他生性聰穎,又兼跟隨嚴秀麗整理文案許久,對許多事都能有自己的見解,再加上他新拜的老師龐元從旁相助,使得呂幸已經能夠獨當一面。
“高順大都督傳來軍報,言道本部大軍與張頜、顏良部對東郡合圍之勢已近三月,期間採取賈詡軍師的計謀,圍點打援,圍東郡而不攻,只打來援之兵。幾次殲滅曹丕、司馬懿等人從徐州、青州派來的援兵,合計五萬餘人,大大消減敵軍銳氣。如今東郡城中彈盡糧絕,傳聞有人易子而食,城破只在旦夕之間。大都督聽聞丞相在揚州大敗曹操,僅有夏侯惇、許褚不到兩萬人逃到了徐州。他希望丞相能夠與他合擊徐州,趁曹軍新敗之時,一鼓作氣,拿下中原要地。”
呂幸翻起一冊軍報朗聲念道,這些都是他難以決斷的奏報,結合在一處,向嚴秀麗統一詢問。
“呵,他就沒有自己去聯絡君侯嗎?”嚴秀麗有氣無力的苦笑,夫君身在何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卻還要裝作能夠與夫君通訊一般,真是諷刺。
呂幸一本正經道:“信中沒有明說,想來揚州水患氾濫,與外界通訊早已斷絕,大都督想要與揚州取得聯絡,恐怕也是不易。”
“可回覆高順,讓他攻下東郡之後,原地休整,若有餘力,可徐圖徐州,不可貪功冒進,揚州交通斷絕,大軍暫不可用,讓他好自為之。”這些事,她已在早上與司馬朗、陳琳等人會面時有過溝通,為今之計當以穩妥為先,先穩住各方人馬,一切等到夫君有了音訊再做打算。
可夫君會有音訊傳來嗎?初時嚴秀麗還能自信夫君定會平安無事,可隨著時光流轉,轉眼已經一個月過去了,夫君不但音訊全無,而且每日都會從揚州傳來不利的奏報,楊修幾乎每日一封奏報,把揚州發生的事,事無鉅細的做了稟報,其中卻沒有關於夫君的隻言片語。
良久不聞呂幸讀報,嚴秀麗揉著眉頭道:“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