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鳶飛頭痛的厲害,乾脆仰躺在小石路上,她睜著乾澀的眼,望著漆黑天幕上的圓月,那裡放射著令人注目的光輝,像一盞懸掛在高空的明燈。初夏的風偏涼,無孔不入的敲打著她面板,繚亂她的髮絲,在這樣蕭瑟悽清的黑夜裡,藏在任鳶飛深處那些難以啟齒的遺憾像是無處藏身一般,悄然冒出心頭,翻湧不休。
這些年……她恨寂寞!
都說男人喝酒,性情畢現,女人飲酒,霧裡看花。
這是幻覺麼?
她艱難的轉動了一下眼珠,朦朧的光線絲絲縷縷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在他身上,她只是看著他,什麼話也說不出,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宛如夢境,那麼那麼的不真實。
直到一陣溫暖的氣息迎面而來,他的懷抱裡有淺淡的香草的芬芳。任鳶飛心跳驟然加速,一抬頭,就看見新知府正垂頭注視著她,他將她攔腰抱起,聲音很輕,輕得彷彿一絲嘆息。“為什麼你總是不開心?”
任鳶飛表情一怔,她覺得她此刻一定是在做夢,如果這是夢,那麼她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堅強,假裝幸福一下?她閉上眼,雙臂勾住他的脖子,頭輕輕靠在他的肩頭,聆聽他胸腔強而有力的跳動!
“睡了麼?”走到紅葉小築時,他低頭看著懷中睡顏安靜的女子,聲音有些醉酒後的飄忽。
清透的月光下,任鳶飛的面色依舊渲染著一層薄薄的酡紅,纖長的睫毛不停撲閃,唇角一會兒緊抿,一會兒揚起一絲笑,他抱著她輕輕穿過一片海棠花,香味夾雜著蔥鬱園林中的青草香,混合著陣陣蟬鳴沁入鼻息,讓人一陣清涼。
將她小心安置在床上後,他正要離開,不料床上的女子忽然自後抱住他,臉頰緊緊貼在他背上,彷彿只有這樣,心中才有一絲安穩的感覺。
似乎察覺了她心中翻滾的忐忑和恐懼,新知府詫異了一下,轉過身便將她輕輕擁住!
任鳶飛心頭倏忽湧上一股難以言說的感覺,心中一酸,撩人夜色下不顧一切地大哭起來,她像一個在夜幕來臨時迷路的孩子那樣哭,哭自己,哭驀然間消失了的親人,哭她的茫然,那是一種強抑制著又終於抑制不了的哭,一種撕裂人心的哭……
“別怕,有我在。”他輕輕的低語,伸手撫弄著她傾瀉而下的直髮。
哭了一會兒,她仰起頭,毫無頭緒的說:“傅梓新,當年你為什麼要不辭而別?”
他輕撫著髮絲的手一僵,四目相對的片刻,他深不見底的瞳仁中閃過一絲疼痛,彷彿穿透了她眼中的層層霧氣,直直照到她軟弱的心裡去,片刻後他
眼中閃過一絲釋然,為她輕輕擦掉眼淚,“乖,睡吧。”
不知過了多久,她在新知府的安撫下,漸漸入睡,她的睡相實在不怎麼好,青絲散了一床,有些孩子氣。
新知府立在床邊看了她良久,眸中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眷戀,才緩緩離去。
他替她關好門窗,離開時,卻看到了正在趕來的六子,六子見到他,又聯想到他剛才關門的動作,突然覺得自己智商不夠用,他腦子空白了一瞬,還未等他問出口,新知府已經大步離去,只留下一句:“她睡了!”
聲音淡漠沒有絲毫情緒。
宴席散後,新知府站在書房裡,問稍顯醉態的師爺:“這傅梓新是何人,你給我的花名冊上為何沒有他的名字?”
望著知府大人那月寒般幽深的目光,師爺混沌的腦子立刻一片清明,他恭敬的垂立著,道:“這傅梓新乃是本鎮銀莊老闆傅金文獨子。
自小便隨著主母生活在州縣,三年前,傅金文患了風溼,腿腳不便,無法打理生意才讓兒子從州縣回來管賬,來到我們鎮上時間不長卻接連納了兩房侍妾。”說道這裡師爺言語似有避諱,停了一下,才道:“沒過多久,他又娶了周家大小姐,可不知什麼緣由……新婚當夜他毅然拋下新娘一個人跑了!直到昨日才回來。”
新知府默了默,三年前?他抬起頭似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問道:“似乎任鳶飛的孃親也是在那一年去世的?”
師爺一怔,對上新知府睿智的雙眼,他眼神閃爍了一下,道:“是……是的!”
“這其中有關係麼?”
他還是問出了這個敏感的話題,師爺寒了寒臉,嘆口氣說道:“確有關係。”
“嗯?”新知府皺了皺眉,示意他接著說。
“那一年對於任官媒來說可真是多事之秋,父親戰死沙場,她好不容易從那個噩耗中走出,接著沒過幾月她孃親也不留片語便撒手人寰,留她獨自一人承受一切。那個時候她娘正替傅梓新張羅娶正室之事,還沒娶過門自己就先走了,這個重擔自然落到了任官媒身上。她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傅梓新,眼看兩人都要拜天地了,可後來不知怎的,這門親事突然就黃了,傅梓新丟下新娘一走就是三年!”
新知府凝視著窗外高掛的圓月,眼眸中閃過一絲釋然,輕嘆一聲,“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