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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脂巖

“只是覺得今晚的月色十分清冷溫柔,想起位故人。”他依然溫文爾雅,氣宇軒然,只是較之年少時多了些許疲態,“最近,是見到什麼不好的事了嗎?”

我便將所遇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對於主上,我總是可以無條件地信任。

“那,殺人的兇手不該死?”

“該。”

“你糾結什麼?”

“屬下的刀...鈍了。”

主上的笑聲被夜梟嘶叫割裂:“鏽了才好,太鋒利的刀—”他忽然將我的刀按回鞘中,“容易傷到握刀的手。”

我的呼吸隨著主上指尖劃過刀鞘的動作逐漸凝滯,那些纏繞在勳貴脖頸的絲綢、浸泡過降書的紅酒、熔鑄在拓翼徽章裡的孩童乳牙,突然化作實體勒住我的氣管,直到主上最後一字落地,枷鎖應聲而斷。

“或許,也是可憐人啊。只是,這件事裡,每個人都有惡的一面,但卻都不能說是壞人。這世道之下,是非對錯恐怕沒法說個明白。”

“可是,在我看來,真正可恨的是那些旁觀者。他們站著說話不腰疼,看見別人犯了錯便只知道站在道德制高點去指責別人,痛打落水狗,落井下石,靠著這些事不關己的事去尋找廉價的優越感,彰顯自己的道德。待到事情風向不對,又開始為受害人辯護,讓大家不要去指責這些無辜的人,說他們並沒有犯錯,也有著自己的難處。事實上,前面譴責他們的和後面維護他們的根本就是同一批人。為什麼能這麼不要臉?”

“呵呵,是啊,這就是人性。埃雷,在我看來,我並不比他們要好到哪去...我經歷過太多背叛與謊言,對於這個世界總是持悲觀態度。而你呢,雖然也遇到過不好的事,但你的世界終歸太單純了。我們這一幫兄弟裡,就屬你最有正義感。”

“不,我以前只是個見不得人的殺手罷了。如果不是您,我還不知道要死在哪條爛水溝裡。”我想起組織覆滅的那天,大師的皮靴碾過孩童屍體,血泊倒映出我們麻木的臉。最初加入組織,是為了生存,也為了不再有我這樣流離失所的孩子,我從沒有懷疑過組織的方針信條。後來組織的種種行為已經背離了初衷,甚至用我們的生命做交易。而主上的出現,讓我重新有了生活下去的希望。

“兄弟啊,也許,你不應該跟在我身邊。”他的眼神中略所些微黯淡,但很快便振作起來,“是非對錯,是後人才會閒得沒事幹去評判的,對我們來說毫無意義。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屬下明白。”

“想不出答案,就先放一邊吧。那家人,我會讓人去安置的,不用擔心了。”

“多謝。”

巫醫將黑狗血、朗姆酒和搗碎的火蟻灌入木雕女神像的口中,圍觀者隨著鼓的節奏抽搐。當神像的眼珠突然轉向我時,鼓聲戛然而止。“它在辨認外鄉人的魂。”巫醫的牙齒被柯拉果染得猩紅,“別怕,將軍,祖靈只殺該殺的人。”

事情的發展再一次出現了偏差,在我們行動之前,本地的平民以及一多半的拓翼都選擇了起義,包圍了首府皮坡。更搞笑的是,士苟居然派人找到了我們急著談判投降。

“怎麼,你們不應該去找叛軍協商嗎?來找我作甚?”主上的語氣極盡諷刺,對於這些吸血鬼,他應該也厭惡至極。

“陛下,求求您了,我們只能向您投降,您就答應我吧。”肥頭大耳的使者連忙在地上打滾磕頭,場面滑稽至極,鑲金腰帶卡進肥肉顫抖如待宰豬膘。

使者匍匐涕泣,主上只是漠然碾碎其呈上的降書,紙屑混著雪片紛揚,而小卡的刀光比主上的回答更快。

人頭滾落時,我想起J的一句話:“你們和他們都一樣。”血泊倒映出城牆上歡呼的起義者,他們正將拓翼制服撕成碎片。

我難得在這種場合露面,對於這番情景一時有些看不明白,好在一旁的小卡,對著我悄悄說道:“很簡單。和我們談判,他們只需要賠款下臺罷了,但叛軍們可不管,這些人都得直接掛在路燈上。”

在主上拒絕並且誅殺使者後,行動在極短時間內便結束了。完全沒有任何敵人抵抗,城裡的守軍甚至自己把城門給砸了,他們巴不得士苟一夥人趕緊死。

我這才明白,為什麼當一股強勁的外敵入侵時,內部成員之間難以做到聯合。內部的仇恨在多數情況下要遠遠大於外敵,攘外必先安內這句話看來並非虛言。

所有的吸血官員全都被殺光,一切似乎都有著重新開始的希望。只是,如此殘破不堪的土地上,究竟還能否塑造出讓人們安居樂業的家園?

絞索套上士苟脖子的瞬間,我在人群最外層看見了奧爾克。

那個說“領袖連狗都不如”的青年,此刻正踩著總督肥碩的肚皮繫緊繩結,火光將他虔誠的側臉鍍成金色,彷彿在完成某種神聖儀式。

第二天,公告欄貼著《新拓翼守則》第一條:禁止虐殺黑狗。紙面還沾著前任簽署令的狗血。

公告欄中,M的家人被安置的新聞下,民眾的咒罵轉為對新總督的歡呼,牆縫仍嵌著砸門的碎石,沒有人再關心他的家人。

哈迪行省的第一場雪正掩埋枯井,當我焚燒贖罪符時,灰燼中浮現人臉幻象:貼符者、報社主編、拓翼隊員的臉孔交替扭曲,最終匯聚成總督士苟的獠牙笑臉。

黎明時,我將J的血書紙鶴也丟進了廣場中央焚燒,它與M的贖罪符在廣場火炬中同時化為青煙時,我突然理解主上那句話:這世上的惡,從不會獨自赴死。

站在城頭,我發現所謂的“光”不過是焚燒屍體的火光,而真正的朝陽從未升起。煙塵裹挾著兩種暴力的餘燼,飄向更遠的行省。那些幽藍光點從屍骨間飄起時,我竟覺得比瓦爾裡的太陽更乾淨,至少它們不假裝溫暖。

埃雷凝視著起義的火光,按刀轉身,影子吞沒了最後的一點星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