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不是這樣的。朱棣不應該是這樣。
就在我猶豫之間,朱棣已經黯然了神色,眯著眼睛道,“能看破權勢的究竟是沒有幾個。”
我回過神來,才意識到朱棣是以為我嫌棄一個什麼都沒有了的他,連忙一笑,“你想到哪裡去了,願意在你身邊的人,不論你貴為貴胄還是賤為乞叟,都會對你不離不棄,不願意留在你身邊的人,即使你萬人之上,也能背後插你一刀,將你推下神壇。”
朱棣臉色終於緩和過來,“那你是什麼意思呢?”
“王爺有解甲歸田的心,可是相信的人又有幾個?終究不過認為王爺是做戲,依舊會盯著燕王府不放。再說王爺一人逃避,縱使皇上憐憫心起,善待了燕王府,終究還是會對幾個世子另眼相看,他們的前途可謂迷茫,就是王妃,已近中年,叫她一個人守著燕王府,豈不是……”
我還沒說完種種疑慮,朱棣已經伸出一隻手將我的嘴唇捂住,輕聲道,“你說的這些我全都考慮過,我不是沒有想過帶上雲華一起一走了之,只是她決計放不下孩子們,孩子們也不可能群龍無首。再加上她自出生便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這些年做著王妃,雖是操勞,可是那一種生活方式,對她來說已經是輕車熟路,更是根深蒂固,叫她在這個年紀還要跟著外出奔波,過孤苦無依隨波逐流的日子,我實在不忍心。”
我想起徐雲華飽滿豐腴顯示著福氣的臉龐,也難想象她過顛沛流離的生活,不由得長嘆一口氣。朱棣站起身走到一邊,長嘆一口氣道,“父皇在時,時常教導我們兄弟,退一步海闊天空。他這一生,除了後面做了幾年安穩皇帝,上半輩子可謂都在不斷地攻擊,侵略,他實在是累了。他很渴望那種以退為進的安穩人生,這就是他選擇允炆的原因,他一直我們兄弟都太具有攻擊性,殊不知我們也是經歷過那些戰亂的,深知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的道理。而允炆,自出生便在皇宮中過著最尊崇的生活,他不知外面的艱難,更不知沙場的殘酷,所以他顯得仁慈。父皇就是喜歡他這一點。可是……”
“可是先帝不知道,皇上年少時顯得仁慈不過是因為他有一個好爺爺護著他,他不需要舞刀弄槍的去保護自己,現在他的保護傘沒有了,外界所有人對他都是虎視眈眈的,他不得不將自己那份仁慈收起來,漸漸地變成了第二個先帝。”我接著朱棣的話說道。朱棣聽完,滿眼盡是讚許,很是贊同我的說法。
我又說道,“可是王爺,您真的能一走了之嗎?”
朱棣聳肩,無奈道,“老天爺安排。”
“王爺不是會把自己的一生交給老天爺安排的人。”我輕聲說道。
朱棣也陷入沉默。
我們二人正無語相對之時,忽聽得不遠處花叢中有輕微的動靜,我連忙呵斥一聲,“誰!?”
便縱身躍去,朱棣也立刻追來,到了花叢之中,只見一叢芍藥花被踏得七倒八歪,正是一個人踩過的痕跡。人已經早沒了蹤影。
“我去追。”我立刻便準備去追,朱棣卻一把拉住了我,“算了。”
說著,他突然彎下腰,在芍藥樹上取下一塊什麼塞進袖中。
“是什麼?”我問道。
“回去再看。”
一齊到了書房之中,我點亮了燭臺中的蠟燭,朱棣將袖中的東西掏出來放在了桌上,卻是一塊碎布。
朱棣將布塊看了看,便好似瞭然一般將布塊放下,我這才拿起來看了看,這是一塊緞面的衣料,邊角繡著細密而又考究的金線,這是我最最熟悉的圖案錦衣衛的服飾邊角便是用這種手法繡上金線的。因為是官服,除了錦衣衛能穿,也就沒有什麼人會用這種圖案和刺繡手法了。
“錦衣衛?”我倒抽一口冷氣。
朱棣點點頭,“今兒皇上不是還說,他開始啟用錦衣衛給所有大臣挑刺了嗎?”
“只要是交給錦衣衛,就沒有誰能挑不出半點罪名的,看來燕王府早就被盯上了。”我冷笑著說道,忽跳腳道,“京城尚且如此,那北平的王府豈不是已經被他們查個透透的了?”
朱棣淡然道,“讓他們查吧,越是藏著掖著,他們倒越要覺得本王有什麼了不得的大秘密,揹著朝廷幹了天大的壞事。”
自發現有人監視追蹤之後,朱棣情緒顯得有些低落和煩躁,我不願再叨擾,便獨自回了房間,剛坐下沒多久,便聽見窗外窸窸窣窣有聲音,這次我沒有聲張,輕手輕腳的躍到窗邊,猛地推開窗戶,果見窗外有錦衣夜行人,那人也十分警醒,饒是我這樣小心,他已經聽見了動靜,做好了逃脫的準備。我縱身一跳便出了窗戶,他顯然沒有料到我也深藏不露,有些著慌,便往院牆處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