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蘭帕姆先生對《大醫》這部的理解,是深刻而準確的。”
劉易斯·蘭帕姆聽到張潮這麼說,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慶幸自己能“安全著陸”。至於後排讀者的那些嘲笑,他就當沒聽到。
張潮則面不改色,彷彿剛剛發生的一切是理所應當,全在自己的計劃當中。
老太太艾麗絲·梅休雖然見證過無數作家的風采,但真的沒見過張潮這種“怪物”。
作家嘛,性格往往兩極化——要麼特別“原生態”,“社恐”如托馬斯·品欽(《萬有引力之虹》)、哈珀·李(《殺死一隻知更鳥》),往往對媒體退避三舍,不管誇還是罵都不太回應;
“粗暴”如亨利·米勒(《巴黎暖冬》)、菲利普·羅斯(《美國牧歌》),則不時批評媒體的淺薄、無知,幾乎三天兩頭都要diss一下記者們。
要麼特別“社會化”,例如做過記者的加西亞·馬爾克斯,永遠不會在媒體面前說錯話,至始至終都是一副大師做派。
張潮與他們所有人不同,他似乎視“媒體”為純粹的玩物或者工具,能從容地在“緊張的對抗”與“和諧的對話”當中反覆橫跳。
無論從哪個角度進行挑釁,張潮似乎都能讓提問者顯得格外愚蠢和窘迫,甚至如劉易斯·蘭帕姆一樣被迫把自己的問題給坐……吃回去。
艾麗絲·梅休悄悄問身邊的許蕊雅道:“張,他一直如此嗎?”
許蕊雅一笑,點頭道:“我想他還沒有進入‘戰鬥狀態’呢?你看,這不是還給了蘭帕姆先生一個體面的收場嗎?”
老太太聞言一陣恍惚。大衛·米勒之前就已經見識過一些張潮的媒體“攻防戰”,等於打過預防針了,不過此刻看到張潮的實際操作,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要知道在美國,像劉易斯·蘭帕姆這樣能為大型雜誌寫專欄的記者、自由撰稿人,是何等的驕傲。
用各種刺激性問題挖坑讓名人跳,甚至直接進行挑釁式提問,然後在專欄中居高臨下地進行點評,往往是他們贏得讀者的手段。
尤其像這種沒有現場直播的新書釋出會,雖然有一堆記者,但是各家的角度各不相同,實際相當於一個充滿分歧的資訊黑箱,對作者發言的轉述、評價,完全取決於評述者的立場和操守了。
能讓他們捏著鼻子,把已經問出口的問題改個口徑,不啻太陽從西邊出來。
只有劉易斯·蘭帕姆有苦難言。從張潮反問他的第一個問題(《哈珀雜誌》的宗旨)開始,就在暗地裡把他往《哈珀雜誌》與普通讀者的對立面推。
張潮的那一番“鼓動”說服力很強嗎?確實經不起仔細推敲,但是結合他的亞裔身份,和最近的「Me Too!」運動,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化學反應。
他彷彿真成了一個來自東方的、公道的、為弱勢族群發聲的佈道者。
何況大家需要的其實不是張潮這個人說的話有多麼“正確”,而是要一個可以引發“抗議”的抓手。
就好像張潮在上一世見識過的“佛洛伊德事件”——那位高喊“I can't breathe”的哥們,即使事後被證明是個一身案底、充滿威脅的人物,但也不影響當時人們把他當做“抓手”。
更讓劉易斯·蘭帕姆感到絕望的是,自己原本故意在張潮的“必經之路”上挖了兩個坑,以為張潮無論如何都要踩一個,結果張潮的反應是什麼?
他直接原地停下腳步,拿出鏟子,把這兩個坑直接挖得又大又深,足以把自己這個始作俑者,還有好多今天提問的記者都埋進去。
張潮是個異國作家,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
劉易斯·蘭帕姆和其他記者們呢?則要面對無數讀者的怒火和鋪天蓋地的輿論爭議,說不定連飯碗都要丟掉。
這就是他要選擇“解釋一下”的原因——他必須先把自己挖的坑填上,取悅張潮,然後張潮才有可能也去填坑,放自己一馬。
如果時間往後推10多年,倒是有句話可以總結張潮的思路——“與其內耗自己,不如外耗別人。拒絕道德綁架、有事直接發瘋。”
最熟悉和善於操弄種族議題的美國記者,結果被張潮用這招偷了家,心理的憋屈就別提了!
這時候大衛·米勒連忙出來打圓場,拿起話筒道:“我想大家已經沒有別的問題了吧?我們進行下一個環節,將「全美書評人協會最佳獎」的獎章,頒發給張潮!”
這時候張潮卻道:“慢著,接受這個獎章以前,我還有事情要宣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