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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遠行

五年前,洪武初年,青州武陽。夏末秋初。

夕陽掩在重重的水霧與山雲中,兩岸的燈籠一戶一戶挑起來了。瀲灩的波光裡,畫舫在慢慢前行,幾戶人家的小姐,聚在一處。

姑娘們有的咬著耳朵說著私房話,有的互相比著繡好的花樣子,還有的偷喝兩口果酒,取紙作起閨閣春詩來。

旁邊的擠過來看,拍她的筆:“寫什麼呢……你寫的這太豔了,郎情妾意的,回頭被你家發現了……”

“你敢說你沒寫過!沒偷取過別人塞在你牆根的信紙?”

兩個人拌著嘴,互相打鬧,笑作一團。

畫舫的最後,坐著一個格外搶眼的姑娘,膚白盛雪,佳資天成。此刻她輕輕哼著鄉野小曲,手裡的一支白玉蘭花簪子,在桌角輕輕擊著節拍。這是她聽過一回就很喜歡的,平日裡家教嚴格,又不敢哼唱。

一個閨友剝好桔子,兩瓣兒往她嘴裡送去,她便張口接了。

“珏兒,你父親現在很受器重,前些日子,是不是要你離鄉,隨他享福去?”

她嚼著桔子,掀開布簾一角,朝外看去:“沒有的事。”

外面天色暗了,她該回去了。

“那我怎麼聽說,劉大人送了幾箱東西回來,說是給你的。”

“他說我過兩年該嫁了,讓孃親給我說親事,送回來的東西是給我的嫁妝。”

對方失望道:“不接你去應天府呀?我還想讓你帶著我去見識見識皇家威儀呢。”

是啊,她也想出去見識見識。什麼時候能給她這個機會,拿什麼換大約也是願意的。

岸上的茶酒鋪子裡,卑賤的打雜小丫頭穿梭在桌椅間;油米鋪子早就關門關窗,在白日裡大概能聽見幾聲要打油的吆喝;青樓的窗子邊,慵懶倚著個妝面精緻、衣衫半敞的妓子;叫賣雜貨的行腳,還擔著擔子快步地走著,扁擔顛兒顛兒的,框子裡落出兩顆冰糖來,被打雜小丫頭偷偷撿去了……

只是掀開簾子看的這一眼,就盡是繁華的,落寞的,悲哀的,僥倖的……她還從未遠行,從未沒見過大千世界呢,只能在一些語焉不詳的書本中尋找外面的風景。

“小姐,該回去了。”她的丫鬟文矜在外面喚她。

文矜的名字是劉珏母親給取的,因為母親說這丫頭眼睛漂亮,裡頭總是裝著蜜意,取這個名字讓她心思內斂些。

劉珏放下簾子,起身走出畫舫,丫鬟遞上蒙面的白紗,然後攙著劉珏下船,上船家的馬車,他們負責把每一戶千金都送回去。

丫鬟看見劉珏手裡的簪子,不禁誇讚道:“玉蘭花樣子的簪子,冰清玉潔,真像小姐你呀。”

劉珏隨手把簪子遞出去:“你喜歡,就送給你吧。”

劉珏其實不太樂意聽見別人用這些詞誇她,她覺得自己很奇怪,更希望聽見諸如誇讚男子的詞彙,譬如卓爾不群,忠孝兩全,才高八斗什麼的,為什麼就不能用來誇讚女子呢?

劉珏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丫鬟坐在邊上。馬車行到半路,忽然晃了晃。

她看見一個身影一晃,還沒清楚發生了什麼,先聽丫鬟慌張叫了一聲:“小姐!”

鑽進馬車的是一個男子,一柄長劍指著劉珏,不慌不忙地坐了下來:“哎,別叫,叫來別人,你們就陪我一起死。”

丫鬟緊張地拉著劉珏的手:“你是什麼人?要挾持就挾持我,不要傷害我家小姐。”

“我?”對方和煦一笑:“我叫陳林生,是夜神教的教主。”

劉珏愣了愣,陳林生這個名字她不清楚,但夜神教她不是不知道,她父親收的那個養子哥哥,成天到晚的都在追捕夜神教。

教主據說是個偷了什麼邪典的家奴,踞山為寇,是四處殺人害命的兇徒。雖說父親向來不信乾象鬼神之流,也對此人頗多斥責。

可陳林生其人,出乎意料地不是草莽丈夫,她打量著他大約四旬,素長袍綸布巾,反倒是個沒落書生相,為寇時也不知踞了哪個山頭,枉為斯文。

陳林生這邊還舉著劍,那邊展開一把青絹扇子,氣定神閒地說道:“你呢,只要幫我躲過阮家人,我就原封不動地把你還到劉府。我要是被逮到了,那你可就要陪我走一遭黃泉了。不是什麼大事,很簡單的,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