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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女兒的家是母親的家嗎?

她想起自己做全職主婦,手裡不握錢,這次離家出走,身上只帶了靠微薄退休金攢下的幾千塊錢,心裡越發感到沉重。真奇怪,世人為什麼覺得陌生的兩個男女,只因為領了那張證,就可以生死相托呢?一夜陌路甚至成仇的,不也有的是?但她不想對林越說太多關於夫妻之道的感悟,不想讓女兒對婚姻失去信心,否則這個婚還怎麼結?

雪華“嫁妝、嫁過來”的字眼讓林越聽得刺耳,她想糾正媽媽的話,想說她不是“嫁過來”,是結婚,卻又說不出口。她的確是“嫁過來”沒錯,她拼命想把和許子軒的關系說成是平等的聯姻,是合夥開公司,可一天比一天沒把握了。

林越勉強道:“子軒對我挺好的,他不需要我的錢。”對於兩性關系,她也有自己的感悟,但她也不能在媽媽最無助的時候說。媽媽落水了,拼命撲騰,好不容易抱住了她這塊浮木,她怎麼能告訴媽媽,其實自己也未見得百分百穩固?

雪華說身上有錢,先在北京待一陣。這一陣是多久,她心裡也沒數,總之要熬到那房下來,也許是一年。林越沉默,雪華忙道:“我不會在這裡住一年的,住一陣我就走。”

林越道:“那你去哪裡?”

雪華道:“到處走一走,玩一玩。”她沒說慣“玩”字,說得很生澀。林志民“玩”就那麼自然,她“玩”,就有點東施效顰之意,況且又有什麼閑錢去“玩”?她意識到了,又加了句:“找個事做也行,打工也挺好的,說實話我也閑不住。”

既然沒討論出個頭緒來,母女便也不再死磕,兩人各自睡去。第二天一早七點,林越許子軒在食物的甜香味中醒來。兩人走出臥室一看,飯桌上已晾好了三碗雜糧粥,一個盤裡放著三個黃白相間的煎蛋,一個也沒煎破;一個盤裡是一大疊金黃色的煎餅,一個大碗裡是香油蒜泥拌的黑木耳黃瓜腐竹,三個小碟子裡分別是榨菜、四小瓣切得均勻淌黃油的鹹鴨蛋,切成薄片的醬牛肉。林越認出那醬牛肉是她每週末醬了放在冰箱用來下面條的“鎮箱之寶”,媽媽刀工好,切出來的牛肉都比她切的要薄,要規整,看著賞心悅目。

許子軒坐到飯桌邊,愣了下,抬頭對林越笑道:“老婆,咱們是在吃五星級酒店的自助早餐嗎?”

林越也覺得高興,這幾個月來,難得有這麼豐盛的早餐。不,其實普通家庭除非有個全職主婦,並且這主婦非常熱愛做飯,否則不太可能早起現和麵煎餅,現做冷盤,準備出這麼豐盛的早餐。媽媽沉醉在家務中,既因為賢惠,更因為熱愛。

林越得意道:“瞅你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兒,這在我家就是標配,隨便吃吃啦。”

許子軒做出要暈倒的樣子,表示驚喜到無以複加。

雪華謙虛道:“不知道小許愛吃什麼,又怕打攪你們,就隨便做了。這個煎餅是香蕉雞蛋餅,我看桌上放著兩根發黑的香蕉,正好,攤這種餅就得用爛熟的香蕉,做出來才香甜。”

許子軒已夾了一大塊香蕉雞蛋餅吃了起來,細品之下覺得這餅真是外酥裡嫩,甜香滿口,挑起大拇指贊美。林越嫌他沒刷牙就吃,許子軒說吃完再刷。林越又挑剔媽媽一早給人吃肉,太橫了點。雪華道:“早餐最重要,你們上班那麼累,耗腦子,得搭配均衡。肉、蛋、碳水、蔬菜、雜糧,什麼都吃一點。”

跟著雪華吃了一塊醬牛肉,笑道:“我閨女這是家傳的手藝,學得還不賴。”原來這醬牛肉的手藝是林越和她學的。

林越故意道:“你把我的鎮箱之寶吃了,晚飯我們吃什麼?”

雪華笑道:“有你媽在,還怕沒得吃?放心吧。”

吃完早餐,許子軒摸著肚子直喊撐。雪華說冰箱裡沒什麼菜了,待會兒她要去市場轉轉。林越說樓下就是小超市,隔兩條馬路的衚衕裡有個大菜市場,說著把地址發給雪華,她知道逛菜市場是媽媽的一大愛好。

雪華正看著微信上的地址,林越又轉來了五千塊錢,不由眼睛一熱。女兒這是怕落魄老媽此番出走身上沒錢花,不然買菜也花不了這麼多呀。她抬頭看著女兒,笑說自己有錢。林越不由分說,拿過她的手機,幫著點了收款:“你要買菜,哪能讓你花錢?”

雪華拿著手機,還在愣神,林越又特地加重語氣道:“我漲工資就是要給家裡人花的,你是我的家裡人,不給你花給誰?”許子軒在一旁穿著鞋,雖不知細節,也大概其猜出是林越給雪華轉錢,附和著說沒錯,您就收下吧。

小兩口上班去了,臨走前雪華問清兩人下班時間,說要做好晚飯等著他們一起吃。許子軒眉開眼笑點頭不疊,兩人出門。雪華心裡酸酸的,又甜甜的,出了會神,回身收拾碗筷,進了廚房,洗完碗之後,發現灶臺的邊縫裡全是長年油煙留下的汙漬。她清理了灶臺,又覺得灶臺上的牆面髒,擦完牆,又覺得紗窗髒。她卸下紗窗沖洗幹淨,拿到陽臺去晾幹,回到屋之後,覺得餘下三個窗戶的紗窗也都灰濛濛的,於是又依次卸下洗淨,拿去晾。回到屋,剛坐下,又覺得眼前電視櫃裡的雜物擺放無序,看著刺眼。忙到中午十二點,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才覺得勉強把屋子收拾了大概其。

想想屋裡沒吃的,雪華下樓,看見社群食堂,信步走了進去。吃飯的人不少,因為是工作日,多為老人。雪華打了兩個菜和一份米飯,吃著,覺得味道實在是一般,糊弄個飽而已。她一邊吃,一邊想起了丈夫。冷戰這段時間,一貫挑嘴的林志民基本不在家吃,那他在外面吃什麼呢?吃大餐,他的退休金不經花。一條一斤的鱸魚30塊錢左右,雪華買回來紅燒著吃,香噴噴,又下飯又省錢。在餐館吃要五六十塊,還不一定是活殺的鮮魚,搞不好是冰凍的便宜魚。吃快餐,既不好吃又不衛生,難道吃社群食堂嗎?雪華家的小區也開了社群食堂,憑退休證就餐,早餐減一元、中餐減兩元、晚餐減兩元。雖然不多,但對於退休金微薄的老人群體來說還是很實惠的。林志民能想到曾經很富足、家裡頓頓四菜一湯不帶重樣的自己,晚年居然過上了東吃一頓西吃一頓、為每頓能減塊兒八毛而高興的生活嗎?

雪華多方觀察打聽,終於確定,林志民和力姐之間並無曖昧,他們只是喜歡紮堆一起玩。這幫人大概有七八個,都是退休了的老人,都單身,要麼寡婦,要麼鰥夫,要麼離異人士。他們在健身房認識,漸漸紮堆,團結在以力姐為核心的小團體中,成為固定的玩伴。那麼,他們會在一起做飯吃嗎?或者拼飯?大家玩累了,點上幾個菜,說說笑笑,吃完aa一算賬,花不了幾個錢,又熱鬧又開心。

這世道怎麼了?雪華從未想過,老年生活也可以有這樣的模板。幾千年來,白頭偕老,兒孫滿堂,夕陽下躺椅搖晃,含飴弄孫,寧靜地等著喪鐘敲響,不是大家所向往的嗎?怎麼能有老人把“玩”當成最高的人生追求呢?他們不需要家嗎?不過她又自嘲地想,自己五十三歲了,居然把家給搞沒了,只得跑到女兒住處蹭吃蹭住,這種模板不也很奇怪嗎?人生啊,不到最後一刻,你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雪華看著周圍的白發老者,覺得傷心,自己也像他們這樣沒個家,不能開夥,才吃食堂啊。這滿堂全是傷心人,可憐人。她揩掉淚,勉強吃完,匆匆離開食堂。

按女兒說的地址,雪華找到了菜市場。這菜市場在衚衕的盡頭,還挺大,瓜果蔬菜、魚蝦肉類、調料、熟食應有盡有。一股熟悉的菜市場味道撲面而來:海鮮的腥味尖銳,肉的腥味混濁,黃瓜清香,八角桂皮辛香,燻肉焦香,蘋果甜香。這一切共同組成龐大的味道複調,合奏出充滿煙火氣的生活旋律。雪華的心平靜了下來,到哪裡都是買菜做飯不是?只要有菜市場,她就能找到生活的錨點,秩序就不至於失控。

她審視觀察每一個菜攤,認真挑起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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