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日,安凝竹背部的箭傷已大好,行動自如許多。他們這才啟程回了江安。
見孝煜和安凝竹平安歸來,軍營中一眾將士可算放心了。連著半個多月不見蹤影,把大夥兒都急壞了,還不敢聲張,生怕訊息傳出去擾亂軍心,亦讓那剛退出江安的西蜀大軍再起捲土重來之心。
一番陳情後,眾將士才知孝煜這半個多月去了何處,做了何事。
被困崖底時,為了找回來的路,孝煜同時探到了一條新的越過玉峰山的路徑。
從西鹹北側的鴕鳥峰往上,經過一處山澗,會進入一個峽谷,那峽谷細窄,周遭被群峰環伺,不細看,還以為群峰連體而生。那峽谷大的列隊無法穿行,可十餘人的小隊分批穿行還是可行的,隱秘又保險。行經到峽谷拐彎處,那裡的峭壁坡度和緩,上下都算方便,從此處上去剛好還有個極寬敞的山洞,足以藏兵,而山洞的另一側就是西蜀。從西蜀那一側看來山洞是個高聳陡峭的牙子峰,實則從側面出洞沿著峰巒間隙一直走就能走到西蜀的大地上。
這個路線可行是可行,但務必要做好萬全的準備,一旦被困,將淪為甕中鱉,活活被西蜀掐死。
經過近十日的準備,孝煜準備行軍。安凝竹傷勢大好,但未全好,孝煜本讓她在駐地休息養傷,她不肯。遂隨行。
此次行軍安世英和安凝竹父女做了頭先鋒。孝煜墊後,準備總攻。先鋒的突襲搞得過於出其不意,孝煜完全沒有出手的機會,戰事就結束了,因為安凝竹活捉了孟麒帆。大概是與西鹹的戰事剛剛結束,孟麒帆尚未班師回朝,留在此地整修。若非如此,孝煜他們此次戰事也不可能這麼快結束。
擒賊先擒王。孝煜由衷地讚賞安世英父女。
那孟麒帆乃西蜀大將軍,三代世襲,在西蜀是個比國主還要重要的存在,在西蜀子民的心目中,大將軍才是他們的希望,是他們的支柱。可這個希望和支柱如今落在了西鹹手中,西蜀舉國惶惶然不知所措。
西鹹止戈和談的條件是用西蜀的蕉城來換回孟麒帆。西蜀國內主戰派與和談派展開了為期半月的博弈,最終和談派佔據了上風。
晉安王在蕉城已等候佳音多時。當蕉城的城牆上掛起西鹹王旗,晉安王內心一塊大石總算落地了。蕉城是通往北越的最佳路徑。這些年北越不斷在西鹹北邊挑釁生事,晉安王不得不常年派將士戍邊、防禦,可依然損失嚴重。蕉城如今到了自己手中,就等於開啟了北越的南門,北越再要尋釁滋事,他就率大軍從蕉城直搗到他北越腹地去,殺他個片甲不留。
繼孝煜江安大捷的訊息傳回京府後,此次奪下蕉城的訊息也傳回了京府,本來是件舉國歡慶的大喜事,結果被京府中另一樁更惹人牽腸掛肚的奇事給沖淡了。
先帝自打被從東茗殿帶走後,先太后就再未見過,也不知先帝被帶去了何處,如今又是個什麼情形……說是先太后,實則與囚徒無異,她連東茗殿的大門都出不去。她現在很後悔,若是當初接受安西王的安排去春朝寺靜修,即使依然會被監聽,可好歹身在外,大有可為。唉,一步錯,步步錯啊……
她先後追問多次,皆被告知:先帝在別處休養,一切安好,太后不必擔憂。日子久了,漸生絕望,身體遂衰頹下來,精神也每況愈下,一波一波太醫來過,皆未見起色。一日來了位面相甚為陌生的太醫,舉止唯諾,極怕太后似的。先太后想著又是個敷衍自個兒的,誰知用過那太醫開的藥後,精神倒是好了許多,此後便都是那太醫來請脈。一日,太醫照常來,把脈看診時悄悄將一張便箋塞在了太后手中。太醫離開後,先太后側過身面向榻內側,開啟那張紙條,只見上面赫然寫道:“敝人乃國公幕臣,受國公生前所託,願為太后和皇上效犬馬之勞。皇上今囿於督察院內,禍起天子詔。”太后一驚,拿著紙條的手不禁抖了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曾不止一次在先帝耳邊叮嚀,要他堤防安西王,他每次都淡漠置之,還怨她擔憂過度,原來……原來他不僅聽進去了,還早早地就做好了準備……只可惜,可惜沒能及時制止就……幸在天無絕人之路!
此後,先太后的身子一日好過一日,卻依舊佯裝身體精神欠佳。數日後,永平府中開始流傳天子詔作假一事,一夜間,竟傳遍了整個永平府,速度之快之猛,前所未見。
整個朝野沸騰了,眾聲喧譁。眾臣子紛紛向中樞閣老大陳繼良討要說法,在議政廳堵完後,又去陳繼良府上堵;宗正寺卿謝昂也被圍堵不斷,勒令給出答案。此前最擔憂的一幕,終於還是發生了。
顧銘屠在宜興殿內跪著,神情肅穆,心中焦灼。他寧可被皇上痛罵甚至鞭笞,也不願像現在這般靜默。靜默的空氣令他窒息!
“找!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個太醫找出來!!”
“諾。”
“別再讓朕失望!”
顧銘屠不敢抬眼,片刻後回道:“諾!”
這一年多,天子詔之事始終原地打轉,毫無進展,皇帝日日寢食難安,近來更是頻頻被噩夢侵擾,時不時地就將自己叫進宮追問一遍,再數落一遍,論壓力,他可不比皇帝本人小。一日找不到天子詔,風險便一日大過一日。
先是先太后因先帝被帶走一事,這一年來不斷生事,他花了很多精力在阻隔東茗殿與外界的聯絡上。可再嚴密的監控與防禦也無法保證意外的發生。此次都知道是先太后的傑作,可天子詔的訊息是誰透露的卻更為重要。那個下棋的人才是他們真正的威脅,所以那個太醫必須找到!
還有晟王妃身邊的侍女回徽州的事。雖以回鄉探望多年未見的舅舅為由,但她畢竟是何府的家奴,勢必會回何府一趟。在何府外監察了這麼久,那府中人早已有了察覺,到時若跟那侍女言語一二,那侍女再回來跟晟王妃言語,事情恐會變得越來越複雜。抑或那侍女突然回去就是晟王妃的授意,就是讓那侍女回去一探虛實的也未可知。
先太后和先帝不能動,圈囿起來,是為了堵悠悠之口——說新皇登基就掃蕩前朝,免得落下忘恩負義,殘暴不仁的名聲。晟王妃和何府不能動,因著皇上顧念晟王殿下,還顧及何家人若再有閃失,聯絡到何如意的突然亡故,會引起有心人的聯想,發現些他們不想讓外人發現的事情。處處掣肘,顧銘屠這一年心力交瘁,舉步維艱,如今發生這等事,說是突發,實則危機一直都埋伏在周圍,只是他們一直未有動作,才給了有心人反戈一擊的機會。
局面已然到了陳繼良和謝昂不得不出來公開面對的時候。他們相繼一再承諾,尤其謝昂,不惜堵上他們謝氏門楣數百年的清譽,承諾新皇登基、祭祖時的天子詔就是歷朝歷代見證新皇登基時的天子詔,絕非偽詔!陳繼良還發了死誓!事態這才慢慢平息下來。
此次風波,授人以柄最大的是先帝不在東茗殿,而是被囚於督察院。事情一發生,顧銘屠就連夜將先帝轉去了春朝寺。春朝寺位於薊州普洱山的後山上,終年如春,最宜靜養。有心人就是再想拿督察院囚禁皇族一事來生事,他們也可以此來反駁——是為了關照先帝的身體,才將先帝接出宮送到春朝寺去休養,原本也請先太后一同前往,可先太后更願意待在東茗殿,這才作罷,並非他們故意將先帝藏起來,更談不上囚禁先帝。
先太后聽聞後,氣得差點背過去。本想借此風波救出先帝,順便跟安西王談條件,讓他們母子到宮外去靜養。她心中非常清楚,眼下,唯有他們母子平安活著,才是對安西王最有利的。而眼下,對他們母子而言,最重要的,是從這宮廷中逃出去。只有出去了,萬事才皆有可能。可臨了卻被倒打一耙,可惡!實在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