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費力地用漢語解釋了半天,人們看他高大神奇的樣子,根本不信,何況他是女真人。最後他憤恨地掏出好幾錠的金子——為了方便攜帶,他把銀子都換了金。老太太一見金子兩眼放光,腿腳也好了,死也不死了,一溜煙地跑了。
完顏晟用不甚標準的漢語指著老太太朝著人群說:“你們看,她是騙子!”
沒人理他,可能圍觀群眾也是共犯。只是他抬起手的時候腋下一涼,沒有太在意。
一轉頭,他的盤纏被順走了。
這使他在未來的幾十年一直保持警惕。
完顏晟愣了半天,悲從中來:“好歹給我留點回家錢啊,你們這些漢人!”
可是沒錢沒法,他只能向討厭的漢人低頭,至少要攢夠錢回去。
這時候他才知道自己之前有多麼揮金如土——他根本攢不夠回去的錢。他身無分文,又不懂得怎麼掙錢,在長白山,他每天按時吃飯,想吃什麼,提出來,就有什麼。實在不行就決鬥,贏的人就能得到想要的。
而在這裡,他甚至連競爭的機會都沒有。
雖然他的外貌不像是異族,甚至是符合當下的審美的,可以算是個不怒自威的美男子,即使不看臉,看到他健壯的體魄,大部分體力工作還是可以勝任的;然而他不會說漢話,因此一旦蹩腳的語言迸出來,別人一聽,眉頭一擰,換上抱歉的微笑:“不好意思,想打聽一下,您不是本地人哪?”
完顏晟語言天賦不錯,他有自信能用兩個月學會說漢話,但是他不能確定自己會否在此之前吃上飯。
他的身份也不能用。沒有錢的異鄉人,越是位高權重,越是人人喊打。
很奇怪地,無論他到哪裡,都會被拒絕。
他想,如果一個女真人想混入漢人的生活,實在是非常困難的事情。他們不見得有什麼偉大之處,然而排外的本事卻是數一數二。
後來他毅然決然想出城上山抓點小動物,乾脆做野人去,然而到出城的時候,自己莫名其妙又變成城裡人了——守衛不讓他出門,於是這個計劃也失敗了。
強壯如他也抵不住大半個月沒有東西吃,他的身體很快地垮下來,他變得很虛弱了。
他沒想過,自己一個堂堂女真族的皇子,居然會以餓死告終。
誰會想到他會獨自在千里以外的此地?想找,都毫無頭緒。
流浪十幾天後,他終於被收留了。
“喂,醒醒。”中年人踢了他一腳。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冰涼的秋雨打在他的臉上。
眼前的中年人撐了把傘,傘面的破洞加起來幾乎佔了三分之二面積,因此並沒有擋到雨。
他在一戶人家的門口睡著了。那戶人家看起來很大,然而非常破敗,除了有一間空曠的大房以外,貧窮程度幾乎與他無異,但這是他們能在此生活的憑證。
“啊,我這就走。”他揉揉眼睛。他習以為常。
“你把我家門碰壞了,怎麼賠?”
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
那中年人似乎是努力在回想什麼,眼珠子轉了一下,對他說:“到我家,缺人幹活。”
完顏晟近來不太相信無端的善意,然而此刻他不得不相信,甚至他有點想感激涕零地對他說,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他已經不在意自己的貴族身份。他承包了從做飯打掃採購到幹農活的所有事情,照顧一家九口——兩個老人、兩個中年人、兩個媳婦、兩個小兒子,一隻母雞;回報是每頓可以吃一碗白飯和每個月幾個銅板。
他大概是知道為什麼這家人如此落魄了;在他來之前他們在三年內有打理過屋後的這塊地嗎?長白山土地貧瘠,卻也能種出東西;這邊的土地肥沃,卻顆粒無收。
然而他還是很樂於做這些事情,飯是不夠的,但是可以活著。活著,離回去也就不遠了。
然而現實很殘酷。一天幾個銅板的生活,雖然還是可以吃到好吃的(他依然覺得第一天到這裡時候來到的州橋夜市的美食便宜得不要錢,只是漢人太摳,給錢太少),然而他打聽了一下,如果他要騎馬回北方,那麼如果馬能一路跑到家而不累死,他大概需要工作兩百年來買一匹馬;而坐車越往北越貴,本來和前一個說得好好的價錢,一見他不是本地的,立刻把價格往上抬,保守估計要幹活三百年。這使他感到絕望。
他希望有什麼一勞永逸的方法讓自己在短期內獲得一大筆錢。
“我武功很好,汴京城有沒有可以賺錢的地方?”完顏晟放下碗。
他已經能夠和人熟練交流,每天買菜的時候,他就瘋狂學習漢話,到後面他甚至能夠砍價,然後攢下錢來。
但是他明白這是不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