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六十二回 只欠清宵幾韻鍾 2

“你想幹什……”趙佖話沒說完,王初梨手一鬆,斷箭猝然朝他直射,趙佖趕忙將力道集中於脊背處,想要在躲無可躲的情況之下擋住這一擊,可是這支箭越是朝他飛得靠近了,他就越是捉摸不透它的位置,它似乎變得越是模糊不清,以至於它觸碰到他的身體的時候,竟完全消散不見了。趙佖遲疑了一瞬間,終於幡然醒悟,又是轉頭,說時遲那時快,王初梨抬起手臂來,對準他的心臟位置猝然射出箭矢。

趙佖大叫一聲,儘管在箭矢往心臟內部刺射的一瞬間,他將集中在脊背的巨大力量轉移到胸前,讓自己的這一處身體髮膚變得堅不可摧——至少不要被一擊殺死。他想象過自己會被近身攻擊,但沒想到是在此時此刻被王初梨這樣攻擊。

王初梨抬頭道:“申王願意為了這一瞬間放棄一切,聽起來很不可信呢。為了看到我瀕死的一刻,不惜放棄我作為一個人質的身份,放棄我作為我哥哥的威脅這樣一個大好的時機。為了女人而放棄自己的野心大業,這可根本就不會是申王的作風,除非申王殿下只是想看到我恐懼的神情,而要達到這樣的目的並不難,只要能夠製造幻覺,讓我在心理上,誤以為自己快要死了。是不是這樣啊,申王殿下?你用幻覺來牽制我,卻沒有想到我會率先自我發覺,反過來再利用你吧?”她說著,笑起來,又道,“你已經吃過一次虧,為什麼會以為我不會再接著對你用這一招了?”

“……你真是好聰明啊。”冷汗從他額頭處沁出,趙佖的手捉住箭矢,自嘲似地笑道,“還好我穿了軟甲,否則差一點就被死在你手上了呢。你是怎麼發現的……?”

“正因為你這樣胸有成竹,才會讓我發現破綻啊。”王初梨的聲音冷靜清晰而堅決,她的眼睛從剛才的灰暗無光變作雪亮,是擺脫了幻覺的重生,她緩緩道:“正因為你再瘋,都不會失掉你最後的原則,你要的東西,我們都是知道的。滴答,滴答,我不是沒有聽過流血的聲音,我知道自己的血與別人的不同,可這怎麼會與我平時來這裡時候聽到的房屋漏水聲完全一樣?我的血,又怎麼會稀薄至此?可惜申王殿下的洞察力還是不夠,你靠得離我還不夠近。而且,沒有我自己的允許——你永遠也別想再靠近我。”

趙佖冷笑一聲,又後退兩步,道:“能從幻覺之中解脫的你,比我想象的更厲害一些呢,初梨妹妹,好厲害啊。”他真是害怕王初梨再一次給他帶來什麼疼痛的驚喜。王初梨比他想象的更不好惹些,也更刺激他的神經,他是由衷地覺得她吸引人。

“多謝你的誇獎,申王殿下。”王初梨冷冰冰地起身道,“但是你這樣欺騙我的感情與感覺,這讓我比任何時候都討厭你。”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手臂以及手腕,是完好無損,潔白如玉的。既已確定自己一時半會不會死去,那就比什麼都好——趙佖本來就不會殺她,也不會殺她哥哥,哥哥此刻一定在被誰糾纏著,但也不會出太大的事。她希望如此。

但是她所擔心的是,她此刻是具有必定存活的優勢的,但是另外兩個人就不一定了。邊驛傷得很重,即便是不懂醫術如她,都知道滿地鮮血絕非吉兆,並且危險係數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步提升。要是他倒在了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即使不被趙佖發現,但若是也不被別人發現救治的話,也是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的。除非他在林瓏旁邊,而林瓏的處境也好不到哪裡去,林瓏是根本就不會武功的——等一等,如果是林玲的話……

王初梨和趙佖同時抬起頭來,兩道目光閃電般交錯,在這一瞬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拉開帷幕。王初梨更靈活些,率先抬手用袖箭對準趙佖,厲聲道:“你來這裡的目的根本不是我吧?但我勸你放棄,我不會讓你得逞。”

一瞬間就抓住機會的趙佖微微笑著,眼睛溫柔地看著王初梨,口中道:“沒錯,我要找的並不是你,而是那位林姑娘。我需要她。可是初梨妹妹,你在說什麼笑話啊?我要做的事情,就憑你也能擋住我嗎?憑你玻璃一樣脆弱的身子,能擋住我幾次?要是剛才發生的事情是真的,你現在連和我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我雖然不會殺了你,可是我要制止你,也有千百種的辦法。而且,你這麼慌張,是不是因為……”他的笑容揚起得更甚了,他笑得咧開了嘴,手遠遠地擋住半張臉,道,“你從幻覺之中掙脫,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覺悟,更有她的幫忙啊?”

王初梨咬牙看著他不答,然而這個答案几乎是昭然若揭了。趙佖的覺察力與感受力也是非常恐怖的,他認定的事情總是不會有太大差池。一個瘋子發現真相,那得是多麼恐怖的事情

“啊,看來正是如此了。你聞到了嗎,初梨妹妹?這個隱隱約約的味道又出現了,要是我不注意些,還真的毫無察覺,就好像它生來就應該存在於這裡的,太和諧,太幽微,太美妙了。”趙佖深吸一口氣,輕嗅這房內空幽淡雅的香氣,復又慢慢道,“我喜歡它。我也喜歡製造它的人。這個味道,能夠將大多數的幻覺拆開揉碎,百鍊鋼變為繞指柔,真厲害。但是,用香氣作為破解的方式,也是有一定的破綻的喲。比如說,就在……”

王初梨噌地一下繃緊了手中箭,道:“別動。”

“怎麼了嘛,你倒是,倒是放箭啊。”趙佖笑眯眯地看著她,一動不動道,“你要不要再試試,離開我兩步遠以後,究竟還能不能傷到我一根頭髮?”

王初梨覺得他是在虛張聲勢嚇她,管他說了什麼,她這支箭是一定要放出去射他。她一出手,弓不虛發,敵人也會應聲而倒,不爭氣的只會是她的箭不夠堅硬,但準星絕對沒有問題。嗖的一聲,雖無弓開如秋月行天,但箭去確實似流星落地,一道寒光朝著趙佖激射,趙佖微微勾起嘴角,從腰側拿出一支深灰色短笛,輕輕朝著箭飛來的方向一旋,嘆道:“你還真動手了啊。”

那短笛看著溫潤如玉,然而材質是堅硬如鐵。它似乎與金鋼扇一樣,是由鋼鐵淬鍊而成,然而比起金鋼扇更為緻密牢固,因此擊落箭也是輕而易舉。箭撞上來時彷彿脆嫩長矛裝上堅固盾牌,顫抖著一寸寸地往後碎,變作晶亮的粉塵。王初梨看著箭落地,身子也跟著箭一顫,就好像撞上去的是她自己一般。她雖然剛才沒有受傷,可畢竟也是在趙佖手下吃了苦,內傷也在一點一點侵蝕著她。

趙佖抬頭看著她,眼神睥睨冷酷,語氣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他平淡道:“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在床榻上殺了我?年輕的,年長的,聽話的,叛逆的。她們知道在那之後就會被我殺死,因此要抓住這最後的一點機會,要使盡渾身解數殺掉我。就像是暗殺皇帝的一個一個的殺手,賭上了全部的身家性命想辦成一件大事。但不同的是,她們每一個人都以為我會毫無防備地被殺掉,因此常常是死於自作聰明,匕首尚未出鞘就已經被阻斷一切可能,可是她們忘了自己從來都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面對暗殺我的經驗已經極其豐富,只要觀察她們的眼神就知道她們的用意。其中不乏身手極好的女子,闖蕩江湖多年的女子,就連她們也無法殺死我,更何況初梨妹妹你呢,你不過是一個武功平常的美麗的女孩子,憑藉著智慧僥倖躲過了多少次災難。你不該這麼聰明的,明白嗎?”

王初梨再次抬手,怒道:“與你無關。”然而她覺得弓處一輕,悄悄在心裡計算了一下,突然大感不妙。

“你的箭已經用完了哦,不如安安靜靜聽我說話,不要打斷我才好。也好,你終於可以聽我的話了。”趙佖完全無視王初梨驚怒的眼神,笑著嘆道,“但我覺得自己有時候很悲哀,畢竟要殺我的女人這麼多,我要是有一天不慎被殺死,是不是也算是死在了溫柔鄉?這樣說出去,我似乎是個沉溺聲色的廢物,和我可愛的弟弟沒有兩樣。可是弟弟又做錯了什麼呢?他一無所求,只想過逍遙自在的生活罷了。可能他唯一的過錯就是成為了我的弟弟,現在,他的存在本身已經在擋我的路,我是不得不,不得不除掉他啊……就像陸時萩,他也是不得不死的。”

說著,趙佖顫抖地笑著流下淚來。他這眼淚流得無聲無息猝不及防,是該流淚時不流,不該流淚時候瘋狂地往下掉,使人感到又驚又怕,實在異常。他流淚的時候,眼睛是與平時一樣睜開的,他在說話的時候面部表情也是平靜的,這樣一眼看過去,就好像是一尊石像在流淚,也不知是神佛還是鬼狐,反正不會是前者便是了。

他的情緒是不可控制的,瞬息萬變的,在下一刻,他突然之間昂起頭來,流著眼淚失魂落魄地道,“沒時間了,我沒時間了。死了這麼多人,我可不能變成和他們一樣的廢物。初梨妹妹,我可不能再這樣慣著你了……”他朝著王初梨走過去,猙獰笑道,“雖然我知道不能殺掉初梨妹妹,但是如果有林姑娘在這裡的話,殺掉她也不可惜。我改變主意了。申王殿下改變主意的速度可比春天時候天氣的變化更快。我知道你們在這裡,出來啊,林姑娘,你的解藥味道好香,但可惜不均勻,我知道你在這裡,我只需要一點點、一點點的時間,就能把你從這裡揪出來哦……”

林瓏在這狹窄的地下密室之中聽得到外面的一切聲響,此刻她掐斷了焚燒解藥的火苗,幽幽的香氣漸漸消散。她聽到王初梨沉悶的驚叫,以及趙佖拖著她的身子,走來走去的腳步聲,和他對不知身在何處的自己說出的自言自語:“這裡的味道好香,林姑娘許是會隱身吧,為什麼香味最濃之處是在房間的正中呢?啊,林姑娘,林姑娘,你在嗎?你一定在這裡,或者在這附近,你剛剛在這裡出現過,你聽見了,對不對?知道你會治病,但是初梨妹妹的病,只有你爹才能救治,而你是無能為力的。我不為難你。我從一數到十,每數一個數,我就掰折她的一根手指。如果痛死,也不能算是我殺了人吧?林姑娘,你自己選哦。對你,我對比初梨妹妹更寬容。”

——不可以。不要這樣對她。林瓏驚恐地聽著,幾乎就要衝上去以自己的身體置換了,可是邊驛身受重傷,如果被趙佖抓到,只要輕輕一捏,他的生命也會煙消雲散的。邊驛此刻真的太容易丟掉性命了。怎麼辦,怎麼辦。她急得幾乎要落下淚來,轉眼就聽見王初梨的第一聲慘叫。這聲慘叫聽得她血液冰涼四肢僵硬大腦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