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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鳳飛龍躍 1

王烈楓看見趙佖鎖住王初梨喉嚨,手臂往上抬起,指縫裡她的頭髮被拉扯成繃直的細亮的黑線。妹妹滿額頭滿臉的冷汗,滿眼的淚水盈盈地要落下來,她虛弱地垂下頭,胸口像是一隻脆弱的小獸一般起伏。因為痛,因為太痛了。趙佖的另一隻手捏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一根地往後掰折,他聽見她的慘叫了。

王烈楓這輩子受了許多氣,從來也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氣得發瘋的。像是一記悶棍敲打在頭上,使他大腦缺氧,接下來渾身發抖——不是因為疲憊而是因為憤怒。他眼裡閃著無法遏制的怒火,太陽穴突突地跳,大腦就像回血一樣感覺要炸開了。他的憤怒如同上湧的潮水,灌滿河槽以後突然崩開堤口,勢不可擋地湧了進來。

在王烈楓動如雷震的一槍朝自己捅過來的時候,趙佖面帶無辜的困惑,對他道:“哎呀,王大將軍,我以為你死了呢,沒想到你這麼厲害啊。”

“閉嘴。”王烈楓暴怒道,“我今天非把你腦袋擰下來不可!”

這一槍造成的傷害是巨大的。巨大到趙佖無法用王初梨當做擋箭牌來格擋,而只能由自己來抵抗。一槍驚豔,如煙花爆炸,如火藥躥升,如空氣突然壓縮突然暴漲,化作千片萬片鋒利的刀,滾燙滾燙地沸騰起來,寒冷到了極致的屋子裡彷彿又變成了灼熱的地獄,而他是接受火焰燒灼的那個人。

“這是想讓他活著的時候就提前體驗死後的地獄?”趙佖咬牙笑道,“我可不願意,王大將軍,到我該死的時候,我會去接受審判的。但是現在不行,不可以,我得活下去,王大將軍——既然你活著,我們就好好聊聊啊。”

說著,趙佖舉起短笛一擋,短笛的尖端最為緻密堅硬,既可攻又可守,擋住一次攻擊沒有問題;然而他沒有正確地預估王烈楓這一擊的力量,是雄獅憤怒的咆哮,是咬碎一切的獠牙,他的短笛“叮”地哀鳴一聲,碎出了冰裂的痕跡。趙佖倒退了數步,巨大的力量衝擊他的身體,若不是他以強大底盤支撐住,普通人早就被擊飛到天花板——再從那巨大的破洞之中飛出去。他的眼睛死死盯著王烈楓,王烈楓也看著他,又走上來,憤怒地又劈上來一槍,將地面劈得碎片橫飛,刀一般的颶風從槍中翻卷上來,趙佖慶幸自己躲得快才免於被捲入刀風之中,若非如此他早就失掉一隻手。

“你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再地反悔,我已經沒有理由再信任你。”王烈楓將槍斜立於自己身前,冷聲道,“你所許諾的‘活著’,可比死了要痛苦萬倍。這可不叫活,這是行屍走肉。”

趙佖微笑道:“王大將軍知道,我對你做了什麼?”

王烈楓仰頭,下顎鋒利漂亮的兩根直線連線著,他無比厭憎地冷聲道:“我可不想知道。但你傷到了我妹妹,你就得死!”

王烈楓的痛,遠比失掉一隻手更痛。王烈楓這樣溫柔的人,哪裡看得了心愛的妹妹被這樣踐踏。妹妹是他在這世界上最寶貝的人,別人連她一根頭髮都動不得的。雖然他早已見慣了各式各樣的受了或輕或重的傷的人,也一向覺得沒有必要去感知別人的疼痛,因為從最輕的擦傷到最重的四分五裂他全都體驗了一遍,這些都沒讓他死,既然死不了就沒有什麼可說。但是妹妹不一樣,妹妹不可以受傷,或是覺得痛,她的一點負面情緒都會放大一萬遍投射到他身上,讓他覺得愧疚苦楚自責痛苦。

更何況是像現在這樣,幾乎是讓他要發瘋。

從剛才開始他就覺得窒息,惶惑恐懼之感充斥內心,當時他就覺得趙佖要對妹妹下手。趙佖的陰晴不定讓他完全不能捉摸,更何況這一次的局勢隨時會發生改變,趙佖既然也對自己下了死手,對於妹妹就更不會輕易放過。他知道趙佖對妹妹的執著,越是執著就越是讓他不安。

而實現這種不安就更是恐怖至極,像極了一個噩夢成真。

趙佖開始明白王烈楓已經不可控制。他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略微的飄忽不定,他開始遲疑,悔恨並且恐懼。他的情緒沒有持續太久,銀光猝然而至,劈開空虛大海,刀光巨浪在他眼前拔地而起,每一片浮沫都化作刃,刃變作龍,橫衝直撞至死方休。

在這巨大而恐怖的衝擊之中,趙佖本已破碎的短笛猝然破碎,它炸成了無數星屑往下潑灑,即便是這堅硬甚於鐵的短笛,都逃不了這一槍的威力。

趙佖雖說面無表情,而心中暗暗地吃驚著,他吃驚於王烈楓究竟是怎麼做到在這樣短的時間之內與陸時萩的槍磨合得這樣完美,這件武器在王烈楓手中幾乎變成為他量身打造——而陸時萩只是將它儲存著不用,更有時候只是將它作為幻術的“本源”——沒有人想到是從這把看似毫無關係的槍開始的。

讓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以至於讓他有一點生氣:他所想做的事情似乎正在偏離自己的本源,也不知是外界的力量過於強大,還是他自己沒有做夠,亦或是即使聰明警惕如他,都無法揣測人心的幽微與劇變。不知究竟是哪一環上出現了錯誤。想到這裡,趙佖覺得自己不應該繼續戀戰,至少不能強取豪奪。

於是他立刻將短笛往地上一丟,手一甩一抬直接空手往王烈楓刺過來的槍尖附近一捏——嗤。他的眼瞼微微一鼓。

王烈楓冷笑一聲道:“轉化力量的能力再出神入化,畢竟還是需要武器加持。但你根本不尊敬你的任何一樣武器,因此在關鍵時刻,它們也總是會棄你而去。”

血滴落在地。趙佖並不在意自己的手指正在出血。他制住這支槍,漫不經心似地對王烈楓道:“王大將軍,你消氣了嗎?消氣了的話,別忘了來我這裡領你父親的藥哦。”

王烈楓完全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說。他的手所用的力道依舊與剛才相同,但是他不再繼續攻擊。現場瞬間就安靜下來,只有他輕微的不易察覺的呼吸聲。

“別聽他的,哥哥……”王初梨蜷縮在一邊,咬牙道,“能治爹爹的,不止是他一個人而已。這個混蛋滿口謊言,說只有他可以救人,究竟有幾分的可信?我不敢相信……你居然一直因為這個原因在與他合作,你怎麼能聽命於他?他隨時都會反悔的,他連我都敢殺,更別提……更別提他視為草芥的邊驛和林瓏了。哥哥……”她疼得腦袋一陣一陣地發昏。沒有皮外傷的痛竟比流血更痛。這可叫她如何忍受。

她想回家。她想去霜月街的街邊閒逛。她想做回不諳世事的女孩子。她不想承受這種痛苦。她流下淚來。

趙佖回過頭看見她,在王初梨感受到注視,而看到他的時候,他笑得極其溫柔可親,道:“初梨妹妹,你和你的哥哥一樣堅強呢,被我折斷了幾根手指,還是有罵我的力氣。我喜歡你,我可真喜歡你,這一次我要讓你的哥哥也聽到——”

他掃了一眼王初梨驚恐的眼神與王烈楓疑惑的神情,有些得意洋洋,又竭力掩蓋這種情緒,像是在敘述一件極其平淡無奇的事情,悠悠然道:“即使你隨隨便便就找一個男人排遣,即使你連這裡的木先生都沒有放過,即使這樣你都不肯喜歡我,但我依舊喜歡你,初梨妹妹,我比任何一個人都想疼愛你。”

他說的這些話很明顯讓王烈楓一愣——這是超出他想象的事情。但是他的注意力並沒有立刻轉移,他依舊盯著趙佖,手臂一寸一寸地用力將槍往下壓,平靜問道:“木先生……?”

“我……哥哥……”王初梨的情緒有一點輕微的崩潰。然而她身體崩潰的程度之深,已經不能夠讓她繼續控制表情語氣了。她用力呼吸了幾次,然後長舒一口氣,顫抖道:“他說的都是真的。我確實常來找他,但是他並沒有虧欠我什麼。我……”她說完這話咬住嘴唇,停頓一下,似乎思考了些什麼,又開口道,“我是自願的。不管怎麼樣,我都是自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