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會這樣?”
“我當時也是滿心疑惑,可是貴妃誕下大衷三皇子之事已經傳遍部族。那年幛兒新殤,杛欏全族哀痛,這個襁褓之中的三皇子,便成了整個杛欏族臣民重拾振奮士氣的希望。”
“難道…難道是貴妃,”宮幄驚得雙目失神,“貴妃一早備下與之產期一致的孕婦,為固恩寵,將才出生的大公主換作了男胎?”
“貴妃如此行為,或許也並非單為固寵。她原是南境生人,自幼知悉上古花妖詛咒的傳說。而當時杛欏族勢不可擋,她必是料定他日定國,這位公主便會因詛咒而被我嫌惡,她自己寵妃之位不保不說,就連孩子的命運也成了未知之數。”
“所以三哥…真的不是您的親子?”
“事後,我秘密拷問那個將貴妃生下公主的訊息帶到王帳的侍婢,確定了她並無家世背景,無人指使,與貴妃也全無私怨,不會說謊。而何全抓來的穩婆受刑不過,也招供了貴妃的確暗中蒐羅了許多與其妊期相近的婦人。我也派人暗取帷兒的血,數次滴認,都不相融。”
我不禁顫聲發問:“那真正的公主呢?”
“公主在出生後便被貴妃的親信抱出部族,天南海北,不知所蹤。我也是後來才慢慢明白了貴妃的心思——她是希望公主能儘量遠離杛欏一族,杛欏公主只要永遠不出現在杛欏國境,便不會觸發詛咒,命運悲慘。”
“所以,您便是因為貴妃善舉,沒有忍心對她加以責罰嗎?”
“這也是原因之一。最主要是,當時三皇子出生,杛欏全族便將之視若福星。而當時幬兒年少已顯愚氣,幛兒又已薨逝,我私心裡,也十分希望自己有一位新的皇兒。”皇上唏噓不已,“後來,帷兒漸漸長大,我雖對他一直不冷不熱,可他卻極是用功要強,加之母親授意,人前人後的凸顯,賣弄,不肯服輸……”
“如此一來,您便更加找不到藉口,因為偷換男嬰之事對黎貴妃母子加之處置了。”
“杛欏族平白得了一位皇子,又無旁人知道這其中的秘密,我自然沒有必要再對此事耿耿於懷。我私心想著,只要將來不讓這孩子坐上杛欏王位,混了皇家血脈,就此放下,便也罷了。”
皇上晦暗的目光緩緩移向宮幄,“後來你出生的時候,我便是滿心的期許寄託,希望你能夠比帷兒更優秀,如此,我便可順理成章的將他忽略。然而,你的母親蘭昭儀卻礙於自己身份低微,自輕自賤,依附貴妃;對你也從不嚴苛教導,縱得你從小貪玩好閒,一身的懈懶毛病,古怪志趣。”
宮幄聽得入神,已然面紅耳赤,愧悔萬分,再不能辯駁半句。
皇上也不瞧他,只自己連連嘆息:“都是冤孽。該爭氣的不上進,不該爭氣的卻迷上了至高的權位。面對帷兒,我總是閃躲的,我不知道該如何同他說,我怕一旦不小心,便被他瞧出了我心裡的秘密。”
“你這樣也算公平?別自欺欺人了。”
宮幡突然開口,冷峻的聲音在這傷感的氛圍中顯得十分突兀:“即便三哥血統不正,你不也從未真正栽培過我和四哥,用什麼立嫡立長的藉口,一門心思把你的大兒子保送上太子之位,想將大衷的萬里江山拱手送給這個心智不全的呆子!”
皇上一愣,隨即咳了起來,許久,他才艱難的抬起頭,對宮幡笑道:“幡兒,你不要否認,你其實…一直對皇位也是有心思的吧?”
“我為何要否認?”宮幡並不忌諱,依舊語氣森冷,“我雖然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外族貢女,你選中我的可能微乎其微。可是我不服!憑什麼…憑什麼一切都是他的,尊榮,寵愛——這些我都可以不管,可是歸螢,為什麼歸螢也要是他的!”
“所以,讓你下定決心扳倒幬兒,爭奪儲位的,其實是這個女人,是不是?”
“是!因為我明白,她要的從來都不是大哥這個人,與她一見鍾情的人明明是我!後位而已,只要我肯,我也能憑自己爭給她!”
“宮幡,什麼後位…我不是的,我——”
我虛軟的聲音被皇上的笑聲掩蓋。他笑得是那般淒厲,似乎用盡了所有的氣力,全然不像是一個病危氣弱的老人。
笑聲戛然而止,回聲也漸漸止息至一片死寂的時候,皇上轉過身去,目光定格在坐在地上的宮幬身上,哀涼的目光再度變得柔情幾許,他緩緩向自己的兒子走了過去。
所有人都一聲不吭的看著皇上艱難的蹲下身去,他的確已經虛弱至極,彷彿連行走和蹲起這種最平常不過的動作也損耗著他殘燭般的生命。
他再度顫抖的抬起手來,輕輕的撫上宮幬骯髒而鬆弛的臉頰。許是我的錯覺,就在皇上落下淚水的瞬間,我似乎看到已經喪失心智的宮幬眼中閃現過一絲哀傷的光芒。
“兒,是父皇沒用。”
錯不了,映著昏黃的燭光,這一次我真切的看到,在皇上開口的一瞬間,宮幬混沌的雙眼中頓時湧起了晶瑩的淚水。
適才他喊我的名字時我便覺出,他的咽喉似乎受過什麼刑罰,使得他原本厚實油潤的嗓音變得粗糙至極,每發出一個音便似乎牽動起萬般痛楚,讓他的五官抽搐著皺縮在一起。
“父…”
聽見宮幬口中發出聲音,皇上當即怔在原地,隨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雙手抱住了宮幬的肩膀:“兒子…兒子!你說什麼,你想和父皇說什麼?”
“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