刈州西市•舊市口
宵遠聽著遠方傳來的嫋嫋不絕的喜樂,心中五味雜陳,恨意像毒蛇一般吐著信子攀上心頭,他便聽見自己的牙齒緊緊咬合發出的瘮人聲響。
今日乃立夏之日,是大衷新君迎他心中一往情深的連氏入宮為嬪御的日子。
而那入宮的連氏,便是與他宵遠有著弒兄的血海深仇的大仇人。
去歲,宵遠的兄長原本好端端的在蠡府禁衛軍大營當差,前不久還因蠡侯愛重,新升了副將的官職。然而年關未至,刈州城中蠡府便傳來訊息到家中:宵遙患疫,不治暴斃。
因為他們說宵遙患的是會過人的兇疫,故而,宵遠甚至連自己兄長的屍首都沒能領回。
那與自己從小相依為命,把自己視作性命般寶貝的兄長。
而當時尚是初冬時節,京中還並未流行起那一場可怕的疫症。
宵遠到底想不明白,自己的哥哥身在軍營為官,自小體格健實,因著過慣了吃糠咽菜的窮困日子,已是一副百病不侵的身子骨。這許多年來連風寒都未曾得過一場,如何竟突然得了連名字都說不清楚的疫症,並且在短短數日之內便暴斃了呢?
他清楚的記得,兄長在最後一次回老家探望自己的時候,是那般的精神朝氣,神采奕奕,臉上因擢升而掛著永不褪去的意氣風發的笑容,神秘兮兮而又信誓旦旦的對自己說:
“遠兒,哥要發達了,不用再被那個溫召壓在身下了,禁衛軍馬上就是哥的了,咱們的苦日子要到頭了!”
溫召是蠡府禁衛軍的首領將軍,是兄長的頂頭上司,這宵遠是知道的。然而他不明白,自己的兄長雖得蠡侯擢升,在軍中到底還是矮著那溫將軍一大截。他如何便這般篤定而狂熱的說,禁衛軍馬上就會是他的了呢?
宵遠雖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的兄長在蠡府大營任職多年,為人素來小心謹慎,做小伏低,斷不是那張揚自傲的驕躁性子。他這麼說,那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做得到的。
所以,對於兄長的這番豪言壯語,當時聽在耳裡的宵遠不過隨之一笑。因著軍中機密過多,他不願兄長為難,故而並未深問。不過在心中保留了一份小小的期待,一份很小很小,即便落空也不會失望,卻又真實存在的期待。
然後,沒有等到兄長再帶來好訊息,宵遠卻等到了蠡府之人帶過來的喪訊。
如此的猝不及防,卻又無可推拒。自己的兄長,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去了。
衣棺下葬那一天,宵遠一個人在兄長墳前痛哭流涕。在他的記憶中,自己似乎從未這樣撕心裂肺的哭泣過。父母去世之後,兩個兄弟相依為命,這是兩個人的默契——無論誰留下軟弱的淚水,都會令彼此的心中留下難過的傷痕。
所以,宵遙宵遠兄弟兩個,是從來不會哭泣的。
痛苦之餘,宵遠心中的疑惑越來越重——這件事情,實在過於蹊蹺。
於是在置辦妥當兄長的喪事之後,他曾自身去到蠡府求見蠡侯。蠡府的門童倒是意料之外的通情達理,聽他自報身份後便入府通傳了。然而片刻之後,門童便回到府門,用客氣的語氣告訴他,蠡侯染疾,這幾日無法會客。
這句話宵遠是相信的,聽說蠡侯確實已經數日未曾上朝,想來老人家病來如山倒,的確是無法會見自己的吧。
但他並不死心,又求著門童去向外苑禁衛軍溫召通傳。然而這一次門童卻並未答允,只說年關將近,溫將軍須得加重城中巡邏佈防,日日辛勞,無暇會見閒人。
這樣的推辭雖然也算合乎情理,卻仍引起了宵遠的疑心。
畢竟當初兄長言語之間,對這位溫將軍的態度頗不尊敬。那麼有沒有可能,是兄長在軍中與溫召不穆已久,知曉了溫召的什麼私隱之事,醜事惡事……所以才對自己說出可以頂替溫召位置的言語呢?
若當真如此,那溫召便也有十足的動機殺人滅口,為了保住自己的權位性命,隻手遮天,以齷齪手段殺害了自己的兄長。
想到此處,宵遠不禁膽寒,兄長這樣的冤屈,可到底該如何真相大白呢?他一個鄉下來的男孩,在這刈州皇城中人生地不熟的,沒有權勢沒有人脈,只靠著蠡府撫卹的那幾百兩銀子,又能盤桓幾日呢……
遇見靘花的時候,宵遠幾乎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當時他一點點查到溫召似乎經常流連刈州東市桃花街裡最有名氣的青樓——桃銷樓。未免打草驚蛇,他便在挨著桃銷樓附近的館子租下一間破屋子,自己則每日伏在桃銷樓街邊,苦苦監視著溫召到訪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