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先鄀說著便從袖中抽出一方絲帕覆在面上,走到角落,蹲在地上開啟了一道暗門,和數名士兵走了下去。
“嘔——”
我和宮幡一驚,不約而同往身後望去,卻是蒹葭體弱,無法忍受適才賈先鄀開啟通往第十八層的暗門散出的臭氣,一口嘔在了地上。
“關雎,這裡實在待不下去,你帶著蒹葭上去透氣吧。”
“姑娘…”
“放心,有嶸郡王和獄卒在,不會有危險的。”我讀懂了關雎因噁心扭在一團的表情中的為難,“快點吧,再磨蹭蒹葭又要吐了。”
蒹葭吐得直不起腰,只好勉力抬頭,向我眨了眨她那溢滿淚水的雙眼以示感激,便被關雎扶著上了輪梯。
輪梯才呼嘯著上去,暗門下便傳出了生鏽的鎖鏈相擊的鈍響。我與宮幡回身望去,果然見到賈先鄀率先爬了上來,身後跟著一溜憋氣憋得面色慘白計程車兵。
而在他們身後出來的,燭光昏黃,我竟一時沒有認清——那兩個佝僂的人影全身鎖著滿是倒刺的巨型鐵鏈,其中每一鏈幾乎都有常人手臂般粗細大小。那二人身上幾乎沒有一寸好肉,每一處被鐵鏈上的倒刺劃爛的皮肉上都覆著厚重而黏膩的血汙和糞便,每走一步便散出令人無可忍受的劇烈惡臭。
這…是宮幬和宮幄嗎?
“站住了,別燻著貴人!”
那兩個可怕的身影一個聞聲便站定在原地,而另一個卻似是未曾聽見賈先鄀的呵斥,仍自佝僂著背脊木然向前走著。還是士兵抓起他身後的鏈條,猛的一扽,倒刺瞬間狠狠嵌入已然潰爛的皮肉,他才一聲怪叫的摔在地上。
而他的叫聲也是嘶啞至極,彷彿嗓子被砂紙狠狠磨過,叫人聽了便覺撕心裂肺。
他向後一仰,映著昏暗的燭光,我才驚懼萬分的發現,這個瘦削單薄的佝僂身影竟是宮幬!宮幬的身板或許本就不大筆直,然而他多年養尊處優,耽於美酒佳餚,早已養得膀大腰圓,膘肥體壯——再看眼前人,鬆垮汙穢的皮肉耷拉在臉骨上,眼神渙散迷離,若非模樣依稀還有幾分與從前相似,卻又叫人如何辨認?
賈先鄀用邀功般的口吻對著宮幡道:“殿下,鬼獄十八層原本高一丈,後來微臣著人以砂石填了半丈。地上又全是歷年死囚的腐屍糞尿,便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加之長索捆身,蹲不得跪不得,唯有終日佝僂著背脊,著實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宮幡也不去看他,只點了點頭:“賈大人好手段,你先帶著你的手下下去,本王有話與他們說。”
賈先鄀露出為難之色:“殿下,兩個囚徒只怕已然失了心智,危險得很,您……”
“下去。”
宮幡語氣冰冷,已經沒有可以商量的餘地。賈先鄀不由瑟縮了一下,隨即便點頭哈腰的領著他的一眾士兵乘輪梯上去了。
機械轉輪的呼嘯聲漸漸消失在上空,等到抬頭看不到輪梯的影子時,宮幡才緩緩回頭,對著蜷縮在地上的宮幬輕聲道:“大哥?”
宮幬聞聲並未答應,只是抽搐著扭曲了身體,發出一聲古怪的呼嚕聲。
“他受不住這裡,已經瘋了。”
我幾乎驚得一個激靈——誰也沒有料想,一直岑寂的站在燭光下的另一個身影會突然開口說話。只見他緩緩抬頭,瘦削的一張臉雖然已然憔悴至極,卻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整潔。
宮幡無聲的笑著:“四哥。”
宮幄的笑容與宮幡有幾分血緣賦予的神似:“我就知道你會來。”
“哦?不愧是四哥,身在煉獄,也不忘記掛著弟弟。”
宮幄搖了搖頭,疲憊的笑容卻因牽動了頸上的傷痕變得苦澀:“正因身在煉獄,心中若不存著什麼念想,豈不是要變成和大哥一副模樣?”
我不由再度望向坐在地上的宮幬,他真的瘦了很多,身型已經只剩下當初的一半而已。他的臉上盡是粘連凝固的汙穢,渙散的眼神艱難的聚焦在距離他最近的那根蠟燭上,竟也不怕眼睛被火焰的光亮灼傷。
“他比我還要早進來很久,天知道蠡侯對他做過什麼。”宮幄的語氣中透著罕有的憐惜,望著宮幬的眼神中竟有些許瀲灩的淚光。“他是太久沒有見過光亮了。”
“四哥說的是。大哥已經入獄兩個月,忍受了兩個月的黑暗了。”宮幡似是厭惡,將目光從宮幬再度移到宮幄身上,“那四哥以為,這所謂黑暗,我又忍受了多久呢?”
宮幡眼中的冰冷令我有些不安,他這樣的神情,令人聯想到當初心狠手辣的宮帷。
良久,宮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倒坦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