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鼎成可是出了名的“刺頭”,誰的賬都不買,為何願意放下身段,吃那麼大的苦,去給況且當保鏢,這事確實有些怪異。
“因為他要去的地方我也要去,同路而已。”
周鼎成簡單回答一句,就轉過臉看況鍾他們那一桌的人,其實是告訴大家這問題就別問了。大家也都看出,他似乎有什麼心事,就都知趣閉口,開始喝酒。
“對了,徵明不是說要來嗎?怎麼又爽約了?”周文賓忽然想起來。
文征塵搖頭苦笑道:“他現在成伯虎兄的跟班了,是隨叫隨到,被抓了苦差。身不由己啊。”
聽到文徵明這名字,況且就感到鬱悶。這些日子他不知籌劃了多少次,要去見文徵明,明明有確切的訊息,文徵明在哪裡,可是等他趕到時,不是文徵明剛走,就是根本沒來。只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始終跟唐伯虎在一起,兩人一起規劃設計一座龐大的園林。
據說文徵明對此並不感興趣,而且他也不懂建築,唐伯虎偏偏就抓牢了他。
文征塵轉頭看著況且笑道:“你也別煩了,總能見到的。以前他比我還閒哪,這些日子是讓伯虎兄害苦了。”
“明年徵明下場鄉試嗎?”周文賓問道。
文征塵答道:應該是下場吧。我問過他,他一直猶豫不決,但我瞭解他,若是讓他空過一場鄉試,他肯定受不了。”
“就是,徵明兄才學不在伯虎兄之下,想當年伯虎兄一舉考中解元,那是何等的風光。這回也該輪到徵明兄了。”周文賓嘆道。
“要這樣想的話,你們兩個還真的錯開下場,都是能摘取解元桂冠的人,可解元只有一個。”文征塵說道。
周文賓喟嘆一聲道:“我是不敢想,解元真那麼容易得也就不足為奇了。”
一直沒說話的周鼎成此時接過話頭:“正是,你們還小,沒見過,也沒真正體驗過考場的心酸,我也沒體驗過,可是見的多了。你們剛才說去深山老林才要辛苦、危險,其實這世上最辛苦、最危險的莫過於科舉仕途。”
“可也有一路順風,平步青雲的。”文征塵有些不服氣。
“你那是話本小說看多了,以為下場一考就是個解元、狀元的。就說唐伯虎吧,三年前得了個解元,就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一了。性子也益發狂傲,有時候我都看不過去。將來怕是要栽跟斗吃苦頭的。”
周文賓等人聽此話覺得不入耳,唐伯虎可是他們這些人的偶像,是他們的精神領袖,號召力比練達寧還要大幾分。此話若不是出自周鼎成之口,他們怕是要拍案而起,怒目相向了。
過後,風光無限的唐伯虎果然栽了個大跟斗,而且一跤跌到底,再未能站起來。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周叔,您現在有錢、有名,可是沒有功名,假如讓您重新選擇,一面是富甲一方,一面是進士狀元,您選哪個。”文征塵問道。
周鼎成登時語塞,這問題真沒法回答。
學而優則仕,仕一方面可以得到權力,另外也可以得到富貴,這才是每個書生的夢想。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千百年來,正是這句話激勵著歷朝歷代的書生們寒窗苦讀,以求來日的發達,然後權錢色可以盡得。
所以明朝時,不知誰想出了一個刁鑽古怪的命題:要富貴還是要功名,只能選一樣。是寧願富貴一生,卻沒有功名,還是高中進士狀元,卻與富貴揮手拜拜。
在實際中,這種情況不會出現,高中狀元的人決不會貧困,但是命題就是這樣設定的。所以太多的文人都陷入其中,感到無法選擇,最後也幾乎都選擇了功名,寧願拋棄富貴。
這就跟“媽媽和老婆同時掉河裡,你先救哪一個?”的命題一樣,無解。
周鼎成想了半天,最後卻說:“這兩者對我都不重要,只要能讓我這般逍遙快活的生活就行。如果每天都有國寶級的字畫供我欣賞,就是讓我當神仙,我都不去。”
“周叔,跑題了。必須選,只能選擇一個,您選那樣?”
周鼎成沒有回答,而是問況且:“小子,要是你怎麼選?”
“我的選擇跟你一樣。”況且說道。
他真是這樣想的,功名富貴可以不要,只要能過上平穩的生活,一邊行醫,一邊讀書寫字作畫,就是神仙般的生活了。
“好小子,真是我輩中人。”周鼎成一拍他肩膀,讚許地說。
“周叔耍賴,不許不選。”文征塵不依不饒。
“你這小子,等你到了我這年紀的時候,就能知道這兩者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正是那些平時常在你面前,卻被你忽略的東西。”
周鼎成忽然口出禪語。大家聽後,似乎也很有深意,不禁都低下頭,細細咀嚼其含義。周癲子怎麼一下子就變了一個人啊。
“前輩,你真的打算陪我去江西嗎?”
趁別人不注意,況且悄悄問道。這問題懸在心裡,實在是不好受。
周鼎成點點頭,然後看看四周的人,再看看況且,這次感嘆一聲:“小鳥要展翅高飛了。”
況且聽得莫名其妙,忽然感覺他和父親之間,還真有那麼一點共同的地方。
這個共同的地方好像隱藏著一種危機,甚至是殺機,隨時會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