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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陶鎮變陶縣

我看了會兒門前的老梨樹,一回頭才發現二哥已經走遠了。

“二哥!你等等我呀!”我趕緊追上去。

從院門口到馬路邊是一個三十來米的斜坡,我追得急,近路口時,突然剎不住腳,好彩二哥提前伸出胳膊攔住,我才沒衝出馬路去。

“瞎跑什麼?好好看路!”

我扶著二哥的胳膊,穩住腳底,盯著路面看了看,一臉浮誇地說:“哎呦!修高速公路啦!”話音未落,一輛火紅的低底盤跑車呼嘯而過,在轉彎的地方還展示了一個漂亮的鯉魚擺尾,二哥咻地吹了一聲口哨。

“保時捷911,羨慕啦?”我對車沒什麼研究,可這輛我認得,我離開公司的那天,前同事陳翰就是開了這車送我回公寓的。

二哥㗫了一聲,一邊向早沒了保時捷蹤影的方向眺望,一邊說:“羨慕什麼?前幾天還見人開賓利呢!”

我伸開手掌在他眼前上下晃了晃,“別看了,跑遠啦!”

他一把拍下我的手,說道:“我不是在看車,我看車裡頭的人。”

“人?什麼人?認識的?”我滿臉問號。

“不確定,好像是胖子。”

“胖子?跟你一起參軍的胖子哥?他發達啦?”胖子哥跟二哥是同學,他們曾經同桌多年,兩人還一起去同一個部隊當兵,是非常親密的兄弟。

“他老爹開了個大酒店,瞧見沒?那邊最高的那棟樓就是他家的。”二哥指了指城中一棟高大的綠色玻璃建築說道。

“氣派呀!這麼看來,那輛車對胖子哥來說是小意思。”在我的記憶裡,胖子哥花錢一向豪爽。“怎麼?你也想換車了?”

“幹嘛換車?我那車可是風神,風神知道嗎?”二哥一臉認真。

“知道,名牌!”我全力配合。

“知道就好!”

我們一路聊著,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九河邊。

蜿蜒曲折的九河隔開了對岸的老陶鎮和我身後的九山,然而,九河之名卻不全因為九山。九河的源頭來自距離陶鎮三十里外九個大小不一的清潭,清潭水比韭菜汁還綠,深不知底,傳說潭下有條暗河,河裡住著九條龍,所以喚做九龍潭,無論天氣如何幹旱,清潭水都源源不斷,養育著世世代代的陶鎮人。暗河湧動之時常有水患,陶鎮人便在潭前築起了高高的水壩,河水源於九龍潭,又流經九山,是以取名九河,水壩便叫做九河大壩。

曾經的九河兩岸布著兩床五彩斑斕的鵝卵石,如今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為了彎曲而有意人工彎曲得彆扭的行人道,道口豎了個路牌,牌上寫著三個挺矯情的字:情人路。我扁扁嘴,心道沒情人的還不能來了麼?正想著,迎面走來一對情侶,手牽著手,身穿藍白相間情侶外套,臉上明明白白寫著“熱戀中”仨字兒。

“哇!咱陶鎮可真是日新月異,今非昔比了呢!”我跟二哥沿著九河情人路向城區方向慢慢前行,此時正直九河枯水期,道路高出河面一大截。

“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嗎?這個地方兩年前就已經升級為縣,改名叫陶縣了。”二哥慢條斯理地說。

“這不是還沒習慣嘛!”雖說鎮晉級成縣聽來是好事,可我卻莫名地有些失落,比起陶縣,我還是更喜歡陶鎮這兩個字兒,也許只是不習慣,畢竟陶鎮叫了二十幾年。

二哥指了指河對岸的老陶鎮說:“只有對面那片兒還叫陶鎮,後面再加一個字:區,陶鎮區;我們現在站著的這片叫榮新區。

我看了一眼老陶鎮,又轉身看了看九山。

陶鎮四面環山,九山只是其中之一,與九山相連的是八座連綿逶迤的山峰,從河對岸望過來,整個山脈活像一條巍然盤踞的神龍,陶鎮先人故而為其取了一個極其響亮的名字:龍脈。龍脈又按山峰的高矮順序依次取名,最高的龍尾,海拔近二千米,叫做一山;次高的龍背,叫二山;臨河的龍首最矮,海拔不過五六百來米,是為九山。曾經的九山上有九道山澗溪流,一路飛珠濺玉,唦唦地自山頂飛流而下,像九條飄颺的雪白紗簾,一路飄進山腳不息不歇的九河裡,現在也全部不見了蹤影,連一道都沒留下。

從佈滿爬牆虎,外觀浪漫內裡寒酸的茅草屋,到樸素實用,圍著木樁柵欄的清新小木屋,到正中建有四方天井,四時都有不同風景的紅磚青瓦房,再到今日堅固結實的鋼筋混凝土鄉村小別墅,二十幾年間,我們四兄妹住的屋子經歷瞭如同從原始部落到現代文明的非凡過渡,然而文明的代價也顯而易見:地還是那塊地,地勢卻遠非比從前了。小茅屋曾位於九山半山腰,春花秋葉,夏雨冬雪,無論什麼季節,總有風景,或盎然,或蕭瑟,或縹緲,或蒼涼,站在屋外片刻,哪怕是胸中鬱結,也多少能舒緩排遣一些。現如今屋子卻掉落到了山腳,剩下這被鏟了一半的九山,瞧著就像是據了腿的駱駝,看著莫名地有些悽慘。消失的那一半被一種叫挖掘機的科技工具夷為了平地,平地上雨後春筍一般,豎起了鱗次櫛比的幢幢新樓:商場、住宅、銀行,政府機關,學校,醫院,戲院甚至還有酒店,高高矮矮,密密麻麻。政府把這一片區規劃為陶鎮新區,而河對岸那片歷經幾百年滄海桑田,陵遷谷變而來的古老的陶鎮現下已經淪落成了清冷寂寥的老城區,不免讓老人們感嘆。

“那原來的玉竹縣呢?還在嗎?”

“併入五林市了。”二哥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答道。

哈欠會傳染,我也跟著打了個哈欠。“我也有點困了,回去吧!”

“不去其他地方逛逛了?”二哥問。

我搖了搖頭:“差不多了,以後我一個人出來應該能找到回家的路。”

二哥也不勉強,我若想逛,自己也可以,問題只在於我想不想,願不願。到現在為止,家裡人誰都沒問我為什麼會來,回來多久,大概覺得這兒是我的家,我想回來就回來,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當然,跟以前一樣,我若想走,也不用留。

穿過馬路,回到山腳,我突然想起了件重要的事,“對了,吃人樹呢?地都被剷平了,吃人樹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