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頂之上,墨色愈發深邃,仿若下一刻就要傾瀉而下,將世間一切吞噬殆盡,只剩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嘉妃端坐在雕鏤著山林雲嵐的巨大屏風之前,殿內燭光映將其映照出深深的暗影。面對六皇子的急問,她端莊淑德的面容之上,又恢復了恰到好處的威儀不失柔和的神色。彷彿方才衝自己兒子摔下茶盞的人並不是她。
這樣的女人,似乎比病態軟弱的文沁皇后,亦或是不夠聰明的王皇后更加適合一國之母的角色,然而,她的出身,讓她無法得到這樣的頭銜。
“母妃在你父君身邊這麼多年,深知這宮中的情勢絕不像你表面看到的那樣簡單,至少三公主的的勢力遠遠在你之上,你現在衝出去,只會淪為別人的靶子。”
“三皇姐她……”北山意想說她不過是個公主,但轉念一想,身上頓時驚起了無數雞皮疙瘩。
三公主被王皇后養大,一向對太子維護有加,多年來料理太子周身事物,盡心竭力,手中權勢日盛,連北山嘯則也時常將國事交給她處理。王皇后難產而亡,太子慘遭橫禍,只在瞬息之間。但三公主還是三公主,依舊受君上看重,受重臣信任,受百姓擁護,沒有受到丁點影響。
嘉妃的目光落在已經融化的看不出瑞獸輪廓的冰雕上,聲音也帶著一絲沁涼。“王皇后與太子生前盛景彷彿還未消散,但實際上,他們已入黃泉。而之前依附於他們的那些勢力,如今又收攏在誰的手中?”
北山意手腳都被汗水侵蝕。母妃是宮人出身,能倚賴依靠的,唯有父君的情分,他們沒有其他助力,多年來如履薄冰小心謹慎,才熬到如今。相比於自己的三皇姐,他就像一隻紙老虎,空有六皇子的名頭。但他還是不能相信,三皇姐真的有那個想法嗎?“父君不會傳位給她……”
偌大的殿中只有她們母子,中間隔著香爐中嫋嫋升起的香霧,北山意聽見母親略微低沉緩慢的聲音:“這天下若指望旁人相送,早就太平了。”
北山意恍然而驚,的確,古往今來,有幾人是真正捧著先皇的詔書繼位。
惠妃走到他近處,又移動腳步走到人高的粉青瓶之前,盯著那上面的圖案開口道:“做得越多,錯的越多,萬萬不可作繭自縛。龍爭虎鬥,你端坐一旁觀看便好,莫要輕易成了他人的盤中餐。”
她面上早已經收斂了萬年不變的溫和笑意,徒留經年的風霜和敏銳,回頭盯住六皇子許久,又緩緩說道:“有時候,能活下來,就會成為最大的贏家。必要時,母親會為你一搏。”
“母妃……”六皇子還想再詢問幾句,卻見自己的母妃已經起身前往內殿,只留給他一道在歲月中漸褪了顏色的背影。
“夜已深了,你是成年皇子,不可在宮中久留,這便走吧。”
……
百盟並無動作,但北山嘯則半分不敢輕視。在太子身死,靖國即將內亂之際,這種平靜,如同暴風雨來臨之前的蓄勢待發,在伺機發動最致命的波瀾。
公孫羨尚無半點訊息,沭北不可一日無主帥。嶽榮廷接到旨意,便開始忙著排程軍需,統籌兵馬。另外,此次出征與以往不同,與他一同前去的,還有一位身份尊貴的欽差大人。讓他不得不小心謹慎,忙的不可開交。
原先要帶著嶽然一同上路的計劃也不得不改變,但嶽然受公孫嵐庇護,他是放心的。
嶽榮廷其實一直在猶豫,不知該不該接受公孫嵐的提議,但他沒想到,救嶽然的事情,公孫嵐一早就已經著手去做,並不是等他做好決定才肯出手幫忙。
這讓他覺得自己小人之心的同時又有些窩心。
雖然換一種角度想,這未嘗不是公孫嵐收服他的手段,卻讓他無法拒絕,不能不感念。
所幸,與公孫相交,他無需違背自己的良知和本心。
八月末,嶽榮廷整肅軍隊從京都出發,一路往北門而去,街道兩邊全是看熱鬧的百姓,沸沸揚揚的議論著身為欽差的大皇子北山廖。
公孫嵐站在天雪樓上,透過窗欞看著下面的隊伍。卻冷不防車輦中的人突然掀開車簾,往她這裡看過來。
他穿著一襲天水碧的衣衫,在一眾鐵甲的映襯下,顯得無比剔透輕靈。仿若石林中一株碧芽,沒來由的讓人覺得脆弱易折。
公孫嵐撞進突如其來的視線中,不覺一怔。而對方好似只是隨意一撇,瞧見是她,反而露出些微驚喜,隨即微微點頭示意,笑容溫和內斂,極有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