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在車上困頓一天,胃口不開,多虧有這一盤時鮮果子,又得酸木瓜下油煎炊餅,倒是吃了一頓飽足。
眾人飲食完畢,車隊卻是走走停停,看外頭標識,竟是隻前進了不到十步,一時更是不耐起來。
車馬之上晃晃悠悠的,雖是點了蠟燭,畢竟昏暗,實在不好看書,沈念禾便推開馬車廂門,打算下去站一站,只人才下了車廂,還未站定,就見得不遠處站著一個人,抬頭一看,原是陳堅白。
他立在車馬之間,行跡不顯,左手中提一個小包袱站在前頭,右手卻是拎著燈籠,正看著左側停著的一輛馬車,燈火交映之間,左顧右盼的,一副頗為著急的樣子。
沈念禾才自車廂裡跳得下來,那陳堅白聽得聲響,已是回頭來看,見得後頭是沈念禾,猶豫片刻,還是走了過來,先行了一禮,打了個招呼,復才問道:“不知沈姑娘此刻有沒有空當,可否幫我一個忙?”
又舉著手中包袱道:“今日營帳裡頭搭建甚慢,廚灶也沒造好,雖是弄了些吃食,卻是粗劣得很,郡主不慣吃麵食,我這一處備了些米食,只是不好親送進去……”
一對錶兄妹,又不是生人,有什麼不好親送的,這一路送得難道還少?況且裡頭還有許多侍女在。
沈念禾雖是覺得有些奇怪,然則見那陳堅白好似有難言之隱的樣子,也沒有做什麼逼問,應了一聲就將那包袱接過來。
陳堅白多件她接了包袱,遲疑了片刻,又補了一句,道:“這米食得來不易,元……郡主性格太善,勞煩沈姑娘親眼見得她吃了再走,免得給旁人取了去……”
這要求實在有些奇怪,沈念禾搖頭道:“我自會送到郡主手上,只她吃還是不吃,會不會送予旁人,我卻管不了了。”
陳堅白此時倒也想轉過來,面上一紅,道:“是我太過麻煩了,姑娘只管送進去便是,旁的不必理會。”他彷彿解決了一樁大事,同沈念禾拱了拱手,謝了又謝,看她走進去了,才三步一回頭得往前頭走了。
沈念禾手中提著包袱,越走越覺得方才那陳堅白神態熟悉,轉頭一看,正正撞到對方回頭往自己這個方向看,見得她也在回頭看,很是不自在地回過頭去,匆匆大步走了。
她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等到行到保寧郡主車廂邊上,那車伕已是忙讓了路出來,又開啟車門,進去一看,裡頭周元娘同周楚凝各自佔了個角落坐著,面前都擺了個小桌案,上頭三碟兩碗的,剛好在吃飯的樣子。
周元娘見得沈念禾過來,十分吃驚。她雖然得了封賞,自小自立慣了,平常還不是很習慣叫侍女伺候,自家已是連忙取了個坐墊過來,道:“沈姑娘怎麼來了?前頭扎帳慢,怕是一時半會好不了,你那一處得了吃食沒有,不如同我一道用一點吧?”
又請沈念禾與自己同坐。
那桌案上擺了一碗麵、一盤炊餅、一盤醬滷羊肉,另有一碗甜湯。湯麵上浮著一層厚厚的油,油已經有些凝結髮白,炊餅也是白油結膩的,滷羊肉看著毫無滋味,那甜湯更是一點熱氣都沒有,拿湯匙一舀,半日流不下來,只會稠稠地掛著。
這一桌子全是麵食,讓人看了十分倒胃口。
再看周楚凝也是一般,一道不多,一道不少。
沈念禾來得雖然有些不是時候,卻絕無蹭飯的意思,忙擺了擺手,笑道:“我已是吃過了,只是正好遇得陳官人,因說郡主不慣吃麵食,著我送點米食過來。”
她口中說著,已是將那包袱遞了過去。
周元娘有些意外,伸手就要去接,本來坐在對面的周楚凝卻是忽然站了起來,幾步過來伸手拿過,口中則是笑道:“陳大哥給我們送了什麼吃食過來?”
一面說,一面已是將那包袱開啟。
包袱裡全是荷葉包裹著的東西,等再揭開,一包是米飯,還冒著熱氣,一包是燒雞,雖然只有半隻,因在荷葉裡捂了一會,已經不香了,卻還是熱的,最難得是有一個竹筒,一開啟竹筒蓋,那蓋子上頭還冒著白汽,不過這竹筒裡頭東西的味道卻不好聞,一股的藥味。
周楚凝頓時笑道:“大哥好體貼,曉得我吃不慣麵食。”
她口中說著,卻是抬頭看周元娘道:“阿姊方才不是說沒什麼胃口,既如此,不如我幫著一起吃了罷?”
又把那竹筒留了出來,道:“想來這是給阿姊養胃的藥了?快趁熱喝了吧?”
她動作、說話都快得很,沈念禾一下子就是有些反應不過來,轉頭去看車廂裡其餘侍女,人人都坐在一旁並不動作,顯然已經十分習慣了周楚凝如此行徑。
當面強搶,還搶得這麼理所當然,縱然與沈念禾關係不大,她都有些不舒服,再看周元娘,雖是面上不怎麼好看,卻一直沒有發聲,更沒有阻止。
沈念禾這才知道為什麼方才陳堅白會特地再交代一句,讓她看著周元娘吃了再走了。
周楚凝很是自在,指著面前一堆已經開啟的吃食吩咐丫頭道:“給我擺飯吧,當要趁熱吃才好。”
沈念禾實在有些看不過眼,忍不住問道:“郡主不是不管吃麵食?陳官人特地準備,不如多少吃一點?”
周元娘卻是笑著搖頭道:“我實在也不怎麼餓,若是餓了,把這甜湯熱一熱也就夠了。”
又道:“沈姑娘不如留下來一併吃一點吧?”
沈念禾實在歎為觀止,著實沒有吃東西的心情,推拒一回便告辭走了,臨行前看那周楚凝頭也不抬,只顧著吃飯,周元娘卻是拿了那竹筒慢慢喝藥,雖然低垂著臉,眼光卻是看向手裡拿著的竹筒蓋子,也不知她在想什麼,表情裡竟是蘊含了幾分溫存的感覺。
回得自己馬車上,趁著幾個侍女都不在,沈念禾忍不住同鄭氏道:“嬸孃,我今日見得那陳官人同保寧郡主……”
她將方才所見一一說了。
鄭氏笑道:“你才曉得?我早看出來了,那兩個裝得倒是挺認真的,不過到底不會演,只能瞞得過那等不懂事的小孩子罷了。”
她當著沈念禾的面,怕這一個臉皮薄,不好意思戳穿,其實陳、週二人的模樣,渾似自家侄兒這一對在宣縣時的樣子,只是前者想處時間更少而已,看起來是一樣的拙劣。
真有喜歡的意思,哪裡瞞得過去,眼睛裡,動作裡,什麼地方都會透露出個三分五分來。
沈念禾不免嘆道:“那陳官人送保寧郡主去回紇,也不曉得一路上心裡是個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