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道:“個人有個人的造化,能有一路送,總好過連送的機會也沒有。”
沈念禾不想再說,忙岔開話題道:“我看保寧郡主性格有點軟和,若是不能改改,將來去得回紇怕是要吃虧。”
兩人說到此處,外頭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一陣喧鬧聲,不多時,幾個去抻手腳的侍女匆匆跑了回來,一個個面上都有些驚魂未定的模樣,道:“外頭有人打起來了!”
鄭氏吃了一驚,第一反應不是躲避,而是把那車窗簾子揭開,急急探頭出去左右探看,口中則是問道:“哪裡?哪裡打起來了??”
正說話間,只聽得“砰”的一聲巨響,彷彿什麼龐然大物在重重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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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帳之中,幾個兵卒正同陳堅白說事。
“……個個都餓著肚子,前頭已是捱了好幾回了,本以為今天走了一整日,到得地方,就算營帳沒架好,吃的總該有了吧?吃的沒有,一口熱水總該有吧?眼下樣樣沒有,兄弟們當真有些撐不住了!”
“那呂官人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明明少走十來里路就能有現成的地方找宿頭,偏要來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位置,地上還溼漉漉的,一踩一腳泥,天又黑……”
陳堅白道:“我已是安排人去搭了灶臺,最多半個時辰就能有東西吃,讓兄弟們忍一忍,莫要鬧得太難看。”
他既發了話,下頭兵卒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忍不住又道:“咱們一營兄弟也不是不能忍,只是忍了一回,又有下回,總不能時時這般忍吧?那呂官人不管事的時候還好,雖然也是餓,至少不用走這樣久的路途,到地頭到得早,未時停了腳,等上一兩個時辰,申時總歸能墊個肚子,而今走得又久,飯還沒得吃……”
那兵卒還在說著,突然看到陳堅白站了起來,伸手去拿了邊上的長棍,好似要出門的樣子,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忙問道:“官人哪裡去?”
陳堅白把那長棍反手掖在後頭,道:“你等且去說一聲,讓他們莫要鬧事,我去尋那呂鋌。”
那兵卒登時跳得起來,大喜道:“我同官人一道去!”
邊上其餘人也個個跟著道:“俺也一併去。”
等到一行人出得營帳,左近聚著不少人正在搭營,見得他們往外頭走,也不知誰人喊了一聲,道:“校尉要去找那呂官人討說法了!”
這話一出,人人都興奮起來,不少撂下手頭東西就跟了上來,紛紛道:“我一同去吧,校尉不好說的話,我們這些個下頭人才好說!”
陳堅白見得人越集越多,忙把臉一板,將其餘人喝止,只是最後出營帳時還是跟了三四個口齒伶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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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中的營帳裡頭,呂鋌正換著外衫。
他禮部出身,不管狀況再緊急,都要講究站坐有相,舉止有度,然而此時實在太過狼狽,根本顧不了那許多。
邊上的兵卒手中疊著呂鋌換下來的內衫,忽然驚道:“呂官人,你那大腿怕是磨破了。”
呂鋌一愣,褲子本來已經往上提到一半,此時連忙重新褪下,低頭一看,果然雙腿內側面板被擦破了半個巴掌大,正往外滲著血跡。
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覺得悲涼無比,整個人都沒了力氣,忙扶著邊上的兵卒慢慢往後靠坐,口中催道:“快給我去找大夫要瓶金瘡藥來!”
那兵卒急忙應了,還未出去,外頭已是進得一個人來,叫道:“官人,陳校尉、朱校尉、劉校尉同鄭校尉幾個全數來了,正在外頭等著,都說有急事要面見。”
這人還沒出去,另有一人也跟進來道:“官人,灶臺那一處來說柴禾溼了,燒不起來,問官人來要令牌,說要再去採買。”
呂鋌眼前一黑,怒道:“柴禾燒不起來這種事情,難道也要我來管?!”
下頭人忙低了頭,可兀自繼續道:“官人前次特地吩咐過,每日支銀設了限額,若是不超過限額,可由下頭令官批核,要是超過了,得有官人批條才能支取……”
呂鋌又是氣,又是惱,好容易喘了口氣,倒是慢慢把事情想了起來。
他確是說過這樣的話,只是誰又料得到,這才短短几天而已,三日裡頭就有兩日超過限銀,到得最後,什麼雞毛蒜皮的事情都要來找自己。
柴禾不夠了要再添、帳子壞了要新買、鍋砸歪了要換……
事情都細碎得很,一點都不難,只是一瞬間全數砸過來,下頭差吏一個個都乾等著他拿主意,彷彿是呆子似的,他只有一個人,哪裡管得過來這許多?
呂鋌深深吸了口氣,暗暗告訴自己不能慌亂,一亂起來會更應接不暇。
然而沒等他擺清楚要先處理哪一樣,後處理哪一樣,外頭已是又進得來一人,隔門道:“官人,外頭幾位校尉都過來了,催著要見官人……”
又來人道:“官人,孟都知那一處使人來問他的營帳好了不曾……”
呂鋌的褲腿還耷拉在膝蓋彎,雙腿之間疼得半點不能閉攏,被這一聲一聲催著,眼淚都快掉了下來。
——他好端端一個禮部的官,平日裡雖然俸祿不豐,仕途也沒甚發展,可氣度、儀禮、學問卻是半分不差的,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明明只是認真辦差做事,卻一夕之間就淪落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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