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抖拂塵,文武山呼唱喏,又是一天新朝。齊皇昨晚困得不安穩,不知哪個蚊子膽大包天在龍眼皮兒上咬了一口,抬眼費勁,閉眼也難受,因此懶洋洋的,只支楞著耳朵聽大臣們稟報事宜。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先提治水的事,年年有年年煩,年年沒結果。一提起這件事,遇見齊皇心情不暢,非得斬下幾個不長眼的。
正在這個時候,殿外卻傳來一聲哀鳴,如杜鵑泣血,淒厲非常,有人高呼道:“草民冤枉,祈見天顏,若得沉冤昭雪百死不悔,再叩聖恩。”
齊皇把兩道富貴的長眉皺得死緊,人也坐起來了,冷冷地看向下面一群黑壓壓的頭殼:“朝堂之上肅穆非常,何人喊冤,竟鬧到金殿上來。是哪位忠烈遺孤,又或是……落第才子要見朕吶?大呼小叫終是不成體統,哪位愛卿出去交涉交涉?”
眾臣沉默,一時如沉睡的鴉群。要說這巍峨宮中,沒有人授意是斷然不可能直闖議事的金鑾殿的,但此刻誰站出來,誰就是接了這個燙手的山芋。
鍾沁攥著玉笏的手心都起了汗,但她心裡思量優劣,自己是否要站出去,她位列禮部侍郎,與破案的那些個刑部大理寺素無往來,況且這樁案子,事涉太子,皇家顏面大過天,誰知道齊皇聽到了真相,會不會氣得從龍椅上跳起來。
不過……就算她不能,也有一個人,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鍾沁平靜地將視線前移,鎖在齊熹的身上。
扳到太子的機會不總是會有,難道某人會選擇放過嗎?
果不其然,那道修長身影飄然而出,叩拜在地朗聲道:“父皇,殿外喧譁喊冤者,兒臣略知一二。只是…事涉甚多,兒臣不便直言,懇請父皇開天恩,允此人自行上殿,陳述冤情。”
齊熹都這麼說了,齊皇倒是有了點興趣,揮了揮袖子,讓太監傳話,侍衛帶人上來。文武百官自覺退出一條通暢大道,不少養尊處優的人都以衣袖掩住口鼻,面露嫌棄之色。
這也並不意外,畢竟……這位冒死前來的父親,帶著的,可是他兒子的屍體。
鍾沁心裡嘆息一聲,面露悲切同情之色,然而她很快就低下頭去,不讓人發現自己的情緒波動。在這朝堂之上,唯有勾心鬥角,智鬥武謀才能活下去,任何的軟弱都是多餘的。
男人顫巍巍地跪在地上,以膝爬行,三拜九叩之後,齊皇也覺得他有點衣衫襤褸,實在是不堪入目,但念及他也許有冤,因此發聲道:“朕乃齊國之首,一朝天子,所列者,皆是有頭有臉的公卿貴族,你有何冤情,不必害怕,一一說來就是了。”
齊諺面色不太好看,在之前就已經出列諫言道:“父皇,兒臣認為這金鑾殿乃是我國至為清貴神聖之地,豈容一個賤民玷汙。他若有什麼冤情,自去衙門,請訟師,登記在冊也就是了。他能有什麼天大的事情,好叫文武百官都等著他?況且此人面目奇詭,兒臣惶恐,若是什麼異邦刺客,豈不是讓他陰謀得逞?還是先拖出去,先審問幾句再說。”
齊熹不動如山,繼續微笑道:“皇兄此言差矣,依我所見,這不過是一位卑微可憐的老父親罷了。我齊國百代江山,萬世前程,豈非也由黎民百姓組成?況且他面上無字,手足無有烙痕,應當是一位正正經經的普通農戶,何來賤民二字?父皇體察民情才允他上殿。羽林衛乃是精英,殿上侍衛亦不在少數,還是……皇兄害怕,他會說出不利之辭?”
兩人過招之間,唇槍舌劍,鋒利非常。一時朝堂之上,又是議論紛紛。
兩位皇子都是正當年紀,如此互不相讓,將來必有慘烈一爭。兩黨大臣們互相對視,心裡都是冷哼一聲。倒是齊皇聽了不悅,各自訓斥道:“這是朝堂之上,不是什麼士子間的清談會,你們的兄友弟恭呢?朕看是都還給太傅了!”
齊皇出了聲,兩位自然乖乖住嘴,文武齊齊低頭,高聲附和道:“聖上有理。”
堂下的男人跪了半天,終於得到了一個發言機會,又是緊張,又是激動,哆哆嗦嗦多叩了好幾個響頭,力道實在,頓時在玉磚上印出血痕一片,沁入其下。
“聖上英明,草……草民乃是葛家莊人士,有個小兒名叫壯子,曾被召去做供,這一點,草民想,諸位大人也都清楚。但我兒自打那以後,多日未歸,草民實在心裡憂慮,就來京城尋親。誰知道……誰知道,等到了京城,拋過來的,只有一卷草蓆,和一具屍首啊!”
講到這裡,那漢子放聲大哭,同時梆梆梆再磕三個響頭,悲聲泣道:“草民實在不知,小兒犯了什麼天大的錯誤,去問那些大人,卻說是得罪了太子,該有此報。草民今天能上殿來,已是陛下寬仁,不求苟活,只求問個清楚明白,太子狠厲,我兒何辜?!”
他說完這些臺詞,心裡已經空茫茫的,感覺整個人都癱軟下來了。
這些話,是那位看起來很好心的皇子教他的,可是字字句句,也確實都出於他的真心實意,他滿心悲切。
齊諺心裡暗道不妙,差點要跳起來,恨不得把齊熹戳個千瘡百孔,拿出去餵狗吃。
就知道他今天沒按什麼好心思,竟然抓個賤民來反咬他一口。
齊皇臉色十分陰沉,差點想要把手邊那個茶盞丟出去,砸在齊諺面上。俗話說得好,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是太子。自從立了他以後,沒一天讓齊皇省過心。
在齊皇爆發之前,齊諺趕緊大步出列,把腰身彎得極謙恭,“父皇,此人來歷不明,又張口誣陷與兒臣,還使出苦肉計,卻未能列出真才實據,僅憑草蓆一張,屍體一具,便要扣一頂大帽子在兒臣頭上,兒臣是萬萬不能認的。”
齊熹微微一笑,從容出列稟道:“父皇,兒臣也有話說。這是大事,理應三司會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