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傳來一個婦女撕心裂肺的哀嚎。她歇斯底里呼喊著“阿梨!阿梨!我的女兒啊!”雙手刨著殘磚破瓦,在焦土中焦急地翻尋著。婦人手指鮮血淋淋,破爛不堪,幾近昏厥過去。旁人強行拉住她,她跪倒在地上,垂手頓足,拍打著地面,撲騰著朝瓦礫深處爬行。她的哭泣悲慟絕望:“阿梨!媽媽對不起你!”
厲鬼小女孩錯愕萬分,這個近乎癲瘋的女人是拋棄她的媽媽。她口中呼喊的居然是自己的名字,這怎麼可能!
待旁人的束縛稍微放鬆,婦人又撲向廢墟。一塊巨大的焦木擋在眼前,冒著餘煙。她一把抱住焦木,用身體和頭去頂撞挪動。須臾間,焦木的餘熱將她燙得血肉模糊。她再一次昏厥過去。
看著這個自己憎恨的女人遭受著和自己一樣的折磨,厲鬼小女孩本以為自己會幸災樂禍。但她用手指插入頭髮,猛烈搖著頭不斷撕扯。她頭痛欲裂,額頭青筋暴露,腦門脈搏瘋狂跳動。
老人看到了她的脈搏,暗暗思忖:“她居然還會如此頭痛,難道她還是人類?”
小女孩回憶起關於媽媽的美好時光。她出生那晚,月光如溪水流淌,院子裡滿樹梨花隨著水流浮動。父母激動萬分,給她取名“梨月”。父母對她呵護備至,擔心她一個人太孤獨,便生了弟弟柳風陪伴她。她從小氣喘體虛,父母給予她的愛和鼓勵遠遠多於弟弟。
父母愁容滿面,他們終日擔心小女孩的病情。當他們看到小女孩忘乎所以地寵溺弟弟,心疼小女孩之餘,不免也會責罵教導她。
那個眼中只有弟弟,對他萬般寵愛的人,從來都不是父母,是小女孩自己!媽媽為弟弟熬好了粥,她會嫌棄倒掉,自己重做。媽媽給她添置了過節的新衣,她一言不發拿著剪刀裁剪成了弟弟的新帽子。鄰里路人倘若逗弟弟取樂,她毫不猶豫掄起磚頭砸向他們。她容不得任何人對弟弟好或不好,只有她才能獨佔弟弟,以至於她徹底忘記了自己。
愛一旦過界變成掠奪,雙眼會被矇蔽。媽媽鎖住家門只是為了不讓她四處攻擊鄰里路人。偏執和憤怒,讓她將父母的愛塵封,彷彿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梨月…柳風…”小女孩喃喃念著兒時父親反覆教她的詩詞,那是她和弟弟名字的出處。小男孩甚至看到,她的眼眸在某一瞬間閃爍著人類瞳孔的清澈。
小女孩痛苦地敲打著自己的腦袋,彷彿在與盤踞體內的未知力量撕扯爭鬥。她耳畔再一次響起不容置疑的呵斥:“無論如何,你弟弟已經死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兇手,你難道想放過他們?”
黑色火焰鋪天蓋日。甚至連老人手中握著的寶劍,都燃起黑色的熊熊火焰。這強盛的怨念和妖氣,讓老人驚愕不止。
小男孩想起懷裡剩餘的魔法爆米花。他記得老人告訴他,溺水的小孩吃了魔法爆米花後重新活過來。他抬起小女孩弟弟的頭,卻發現一塊異物早已堵在小女孩弟弟的口中。小男孩將他倒立起來,用力拍打他的背部,一塊土豆從他的口中掉落出來。那是小女孩慌亂間塞到弟弟嘴巴里的土豆。
緊接著一陣劇烈咳嗽和喘息,小女孩的弟弟漸漸舒醒。原來他被那塊土豆堵住呼吸道,暈死過去。小男孩在他的嘴唇邊塗抹了一些清水,水慢慢浸漬到喉嚨,他睜開了眼睛。
“姐姐!姐姐!”弟弟虛弱地呼喊著厲鬼小女孩,兩手朝著她的方向揮舞,他想要擁抱姐姐。
厲鬼小女孩的身體隨著弟弟的叫聲顫抖了一下,僵硬得動彈不得。她的眼睛明暗交替,血紅色的邪惡和小女孩天生的純真來回爭奪領地。
她曾以為自己徹底失去了弟弟,再也看不到弟弟自由地在草地上奔跑,快樂地追逐蝴蝶。在與弟弟對視的那一瞬間,那雙純潔無瑕、像黑色珍珠一樣閃耀著光芒的眼睛,讓善良在她的體內定格。小女孩贏了!
小女孩仰頭朝向天空,發出撕心裂肺的掙扎。戾氣和怨恨隨著黑色血液盡數從她的眼眶流出,遁逃到地底。空氣中的腐臭味徹底消失,彌散著青草的清香。
小女孩滿眼愧疚地看著弟弟,“對不起!是我太自私,我以為我疼愛你,但我愛的其實是自己。我不應該把你當成自己佔有的物品。是我害媽媽鎖住了門。我太懦弱,沒有辦法救你…”
老人安慰道,“不!你非常勇敢!你是一個好姐姐!”
“不!是我太懦弱,才會讓她有機可趁。謝謝你們!請務必要小心那個女人!她想要你的耳朵…”小姐姐虛弱地提醒著小男孩。
小男孩和老人滿腹疑惑、面面相覷,“她?那個女人?她是誰?那個女人是誰?她想要我的耳朵?”原來,這一系列連環陷阱背後的真正幕後主使,是“那個女人”。
小女孩的眼淚流淌成一條清澈的小溪。她的眼眸間,重新閃爍人類才有的愛與憐憫。她似乎不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麼,她實在太累,虛弱地抓住弟弟的手,依偎在他身邊,沉沉睡去。
婦人在眾人的幫助下,終於推開阻隔在她和兒女間的殘垣斷壁。她精疲力竭撲向他們,所幸他們尚存氣息。她把他們攬入懷中,喜極而泣。然而,似乎並沒有人留意到老人和小兄弟三人。
小男孩也終於支撐不住,兩眼一黑,倒在地上。老人急忙將小男孩扶在懷裡。在小男孩閉上眼睛的最後一刻,他緊緊抓住弟弟的手,那隻小小的手,是他堅持活下去的無限動力和希望。
天空中飄起薄薄的太陽雨,一條彩虹掛在天邊。小姐弟倆緊握著雙手,小兄弟倆也緊握著雙手。小男孩的臉上流淌著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幸福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