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路他們在鐵路工人居住的民工房裡安頓了下來。
晚上北初正準備關大門,忽然在門口尖叫起來,我們趕緊衝出去,她指著牆角聲音顫抖地稅,“剛剛有兩個人蹲在這裡,一看見我就趕緊跑了。”
媽媽往兩邊看了一下正打算關門,忽然衝出來兩個人急急忙忙地說,“等一下,我是今天來吃麵的尹濤澤。”
我媽趕緊把他們請進屋裡,然後沒好氣地詢問他們為何大晚上的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也不進來。尹濤澤說他們正在猶豫要不要進來,這麼晚了不好意思打擾。
由於那天來得倉促,安排好一切已經是夜晚,他們還沒來得及買足夠的被子,於是想著先來我們家借一床,我媽立刻笑了,“你早說啊,直接大大方方進來,我這就給你拿去啊。”
我很高興北路在這裡住下了,他也看起來比下午的時候精神許多,神采奕奕地叫我媽媽“阿姨”,他們離開的時候,北路湊近我耳邊說,“你放心,我不會那樣叫你鼻涕妞的。”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裡面我沒有外號,所有人都叫我的名字,夢裡面我沒有流鼻涕,穿著跟北初一樣的紅色裙子,所有人都誇讚這個小姑娘真漂亮。然後北路穿著白色的衣服,起著白馬走到我面前對我說,“來,我帶你飛。”
他的身上長出白色的翅膀,越飛越遠我怎麼也追不上,然後我就在後面拼命地喊啊喊。
從那以後尹濤澤每天早上都會來我們飯館裡吃早餐,然後再去幹活,我媽也總是免費給他煎荷包蛋,他幾乎每次都是吃一碗魚粉不放蔥花,然後拿一個小碗分一點給北路。
那是我上學的第一年,北初比我高兩個年級,北路比我高一個年級,以前每天我就是跟在北初他們的屁股後面走到鎮裡的小學,然後放學乖乖等下門口,在繼續跟在他們身後回家。
有時候我怕走得慢會跟不上他們的腳步,有時候又擔心放學太早要在門口等太久,因為北初從小就不喜歡學習,經常放學後被老師留下來補交作業。
北路來了以後我終於有了伴,有了跟我步調一致的夥伴,每天早上我不再死死盯著北初他們的腳步,每天下午不用再一個人傻傻等在學校門口,因為北路總會一放學就跑到我們班教室門口等我,然後拿過我的書包,小小的肩上揹著自己的書包,手上還得提著兩個書包。一個是我的,一個是北初的。
我還記得北路第一天上學的時候,很多人在路上喊我“鼻涕妞,這是誰啊,”
然後又對北路笑著打招呼,“嘿,你是哪裡來的,小心被她給傳染咯。”嬉笑著跑遠了,我低垂著頭沒有再說話,我以為北路從此就不會搭理我了,心裡很失落。
可是北路無所謂地笑著認真對我說,“北末,你不要聽他們的話,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孩子,真的。”
“那我排第幾啊?”北初湊過來敲打北路的頭,一臉不滿地瞪著他。
“那你排第二好了,”北路誠懇地回答。
換來的自然是北初的一陣追趕,“你胡說,我才是第一漂亮的女孩,你眼睛有問題還是腦子有病啊尹路!”
但是每一次北路都不肯改口,他就是這樣從小就是個死心眼不知變通,我小心翼翼拉著他的衣角勸他,“我當第二漂亮好了,沒關係的”
“不,你在我心裡就是第一的,我要你記住。”他的眼神堅定,頭上還有剛剛被北初打過的痕跡,紅紅的一團,我噠噠噠跑進屋裡拿出一個冰袋遞給他,“用這個敷敷吧,我以前被我媽媽打了就是用這個。”
他抬起頭,眼睛裡有些閃光,竟然衝我莞爾一笑,這一笑我才發現原來北路是有酒窩的,而且好精緻,不禁激動地大叫起來,“你笑了!你有酒窩耶,好好看!”我不自覺伸出雙手去拉他的嘴角,希望永遠定格在這個微笑。
雖然因為偷偷拿冰袋肯定免不了又會被我媽暴打一頓,但是我還是很開心,即使是晚上不能翻身睡覺,只要想著北路的話想著明天北路又會來叫我上學,好像所有的疼痛都是值得的。
那個時候的北路還不叫北路,他的名字是“尹路”,我和北初也跟隨我媽媽的姓氏“白”, 我們還不是一家人,但是北路對我卻是像個最好的哥哥,我做夢都希望擁有的那種哥哥,班上的妮妮就有一個哥哥,所以我們都不敢欺負她,因為她的哥哥已經在讀初中,所以我最羨慕的人就是妮妮了,認為全世界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有個哥哥。
北路會在放學後和我坐在橋上寫作業,給我細心的講解題目,教我念字。做完作業後,他會給我講以前跟他爸爸去過的地方,他說他坐過火車,火車很長就像一棟棟連在一起的房子。
他說裡面的人很多,每一棟房子裡都住了幾十個人,它可以帶著裡面的人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不管是多遠都沒有關係,但是到了以後就一定要下來,留給別人住。
我聽著聽著想象那個畫面,心裡想著那是多大的房子啊,所以那個時候的我以為火車就像是一個鎮那麼大那麼長。
那樣的時光,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天可以和北路坐上火車去往遠方,可是沒想到有一天真的來到遠方,卻發現最美的遠方莫過於回不去的時光。
我已經忘記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再那樣不愛說話,不再那樣不敢抬頭,不再是每天鼻子上掛著一根難看的鼻涕,別人都說是我長大了免疫力變好了,北初說是因為我長大了媽媽沒有再好意思打我了。
但是我總覺得一定是因為有北路的陪伴,他那麼愛乾淨,所以連鼻涕見到他都不敢出來了,又或許是老天爺不願意看我一個那樣髒兮兮的女孩子和乾淨靦腆的北路站在一起。
總之,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比原來要順利許多,北路就像是一個幸運星,降落在我的生活裡。
日子就好像是一個轉盤,每天一點點轉動,轉眼就過去了一個月,轉眼就進入寒冬,轉眼葉子就彷佛在一夜之間掉落,但是南方的樹葉好像並不懼怕冬天的降臨,它們仍然那樣倔強地掛在高高的枝頭,還有門前的柳樹,一年四季垂著頭卻從不願意白頭,永遠那麼嫩綠一般,只是自從那次北路幫我摘過柳條掉進河裡去以後,我就再也不敢輕易觸碰它。
每個週末北路的爸爸要去上班,於是北路就會被放置在我們家。
但是每次我們倆都不能先去玩,必須得按照北初的指示把她的作業寫完,才肯放我們去外面玩耍,當然因為我的年級太小,所以每次都是交給北路去完成的,他也不抱怨,默默拿起本子的樣子,乖巧得有些過分。
小小年紀的北路已經可以寫得一手好字,至少在那個年紀能夠寫得工工整整方方正正。北路總是笑著幫她寫完,從來沒有埋怨過北初,所以那時候的北路在我眼中就好像是無所不能,除了罵人和打架,他好像能幫你做任何事情。